南京，紫禁城。
夜色深沉，奉天殿的灯火却彻夜通明，亮如白昼。
朱元璋靠在龙椅上，面前的案几上，铺着一卷长长的卷宗。
刑部递上来的犯官名录。
林生、薛显、李彬……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朱元璋的指尖，在“薛显”二字上轻轻划过，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这个泥腿子出身的悍将，当年跟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身上至今还留着十几处狰狞的伤疤。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大明律，他亲手所定。
官吏受贿，赃至百两者，绞。
按律，这份名单上的人，至少有一半都得死。
户部左侍郎林生，收了晋商三万多两银子，帮着伪造账目，侵吞军资，罪大恶极，满门抄斩，死得不冤。
可其他人呢？
尤其是薛显这些武将勋贵。
他们大多只是收了些孝敬，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动摇国本的恶事。
杀，还是不杀？
朱元璋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下首的太子朱标。
“标儿，你说说，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朱标躬身行礼，神色恭谨。
“父皇，儿臣以为，法理之外，亦有人情。”
“林生之流，知法犯法，蠹国害民，自当严惩。”
“但永城侯等人，毕竟于国有功，且罪不至死。不如将他们受贿的赃款尽数追回，充入国库，再处以数倍罚金，以儆效尤。”
朱元璋听完，沉默了许久。
他缓缓点了点头，像是卸下了什么重负。
“咱的这些老兄弟，咱舍不得杀。”
“就按你说的办，罚。”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至冰点。
“但是！”
“那些上蹿下跳，写折子污蔑咱好孙儿的文官，一个都不能放过！”
“咱可以容忍他们贪，但不能容忍他们坏！”
“他们不是想让高炽死吗？”
“那咱就让他们先去死！”
朱标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他知道，这是父皇的底线。
那些文官，触碰了父皇心中最柔软，也最不容侵犯的地方。
他没有再劝。
因为他同样对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感到刺骨的愤怒。
朱元璋站起身，在大殿中踱了几步，平复着翻涌的杀意。
他停在朱标面前，目光重新变得柔和。
“标儿，你明日去一趟海津。”
“啊？”
朱标有些意外。
“去看看高炽那小子。”
朱元璋的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笑意，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给他带些南京的点心，那小子就好这一口。”
“另外，你替咱去看看，长芦盐场，还有北方边镇的军资，他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朱元璋重新走回龙椅坐下，整个人陷入巨大的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闪着深邃的精光。
“咱给了他一把刀，也得看看，他到底会不会用。”
“标儿，你记住。”
“你此行所见，将决定这份名单上所有人的最终下场。”
“如果高炽那小子是在吹牛，是在夸大其词，那这事，咱就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回头再跟晋商那帮人慢慢算账。”
朱元璋的声音，一瞬间冷得没有半点人类的温度。
“可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这份名单上的人，还有他们背后的晋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八岁搞盐铁？朱元璋跪求合作！ 有一个算一个……”
“咱要让他们……连根拔起！”
海津郡王府。
与南京城中那些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的府邸不同，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实用甚至简朴的气息。
朱高炽站在正堂门口，脸上挂着热切的笑容。
他面前，站着一个胡茬花白的老者，身形有些佝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脚下的布鞋甚至还沾着些许泥土。
老者的眼神有些浑浊，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也带着一丝对眼前这座郡王府的局促与不安。
跟在朱高炽身后的长使王诚，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悄悄碰了碰身旁王景的胳膊，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这谁？
王景同样满眼困惑，微微摇头。
他们实在想不通，自家那位眼高于顶的郡王殿下，为何会对这么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乡下老头如此礼遇。
甚至，是亲自出门迎接。
“陶山长，一路辛苦。”
朱高炽的声音温和，没有半点郡王的架子，反而带着对学问长者的由衷敬意。
老者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躬身作揖。
“草民陶成道，拜见郡王殿下。”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朱高炽却笑着扶住了他。
“陶山长不必多礼。”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还在发愣的王诚和王景介绍道。
“这位，便是当年为我大明研制火龙出水，助太祖高皇帝攻克武昌的陶万户。”
王诚和王景的身体，猛地一僵。
陶万户。
这个名号，他们如雷贯耳。
元末之时，天下大乱，一位奇人，本是书院山长，却在炼丹问道之时，误打误撞，将火药的威力提升了数倍。
后来他投奔太祖，研发出多种威力巨大的火器，为大明开国立下赫赫战功，被破格封为万户。
只是后来，这位陶万户似乎又沉迷于炼丹飞升之术，甚至尝试过乘坐自己制作的“飞天神器”……结果自然是失败了。
从那以后，他就渐渐淡出了所有人的视野。
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落魄潦倒的老者，竟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人物。
朱高炽看着两人震惊的神色，嘴角的笑意更深。
世人只知陶万户炼丹失败，沦为笑柄。
却不知，这位固执的老者，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火器专家，更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尝试飞向天空的勇士。
“请。”
朱高炽将陶成道请入书房，亲自为他奉上热茶。
王诚和王景识趣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外，心中的震撼却久久无法平息。
书房内，茶香袅袅。
陶成道捧着温热的茶杯，手掌的拘谨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不知殿下召草民前来，所为何事？”
“为火器而来。”
朱高炽开门见山。
陶成道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殿下，火器一道，耗费巨大，且……且过于凶险，早己不是当世正途。”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难言的失落。
朱高炽笑了。
“在陶山长眼中，火药的配比，是否就是硝石、硫磺、木炭三者？”
陶成道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
“正是。”
朱高炽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魔力。
“如果，我在这三样东西里，再加上一定比例的白糖呢？”
陶成道浑身一震。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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