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掌柜模样的人，亲自将一袋袋码放整齐的盐包，堆在台前，划开其中一包。
雪白细腻的盐粒，如流沙般倾泻而下。
“乡亲们！都看清楚了！”
“这！就是燕王世子殿恤咱们老百姓，特意从北平运来的平价盐！”
“晋商的黑盐卖二十文！咱们的白盐只卖十文！”
“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啊！”
人群死寂了一瞬。
下一秒，彻底引爆！
“天哪！真是白盐！”
“十文钱一斤？我没听错吧！比那黑心晋商的盐便宜了一半还多！”
“快！快给我来五斤！不！十斤！”
“别挤！都别挤我！”
无数百姓红了眼，像潮水一般，疯了似的向铺子门口涌去。
叫卖声，嘶吼声，铜钱清脆的碰撞声，汇成了一股名为希望与狂热的洪流，瞬间席卷了整条长街。
扬州，侯家商行。
往日里能把门槛踩烂的盐铺，今天冷清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个伙计靠着柜台，哈欠连天，眼皮重得像挂了秤砣。
另一个拿着抹布，漫无目的地擦着空空如也的货架，像是在给这家铺子擦拭墓志铭。
“邪了门了，人都死绝了不成？”
“谁知道呢，兴许是全扬州的人都约好了，今天改吃淡食，要白日飞升？”
门外，终于晃进一个影子。
是个穿粗布短打的中年汉子，一张脸被风霜刻满了沟壑，肩上还搭着一条被汗水浸透了的汗巾。
他探头朝里张望，目光扫过，最终落在柜台后方那几只孤零零的盐袋上。
“盐，怎么个卖法？”
伙计眼皮都懒得抬，慢悠悠伸出一根手指。
“老价钱，一两二钱银子一斤。”
中年汉子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走上前，伸手抓起一小撮盐，放在指尖用力捻了捻。
灰黑色的杂质硌得他指尖生疼。
“还是这猪食一样的黑盐？又苦又涩，价钱比人心还黑！”
伙计发出一声嗤笑，把抹布往肩头一甩，下巴抬了起来。
“买不起就滚。”
“我告诉你，现在整个江南，都是我们晋商的地盘。”
“那个什么狗屁长芦盐场，早被我们玩死了！除了我们这的井盐，你就是把地挖穿了也找不出一粒盐！”
伙计的脸上写满了傲慢，仿佛自己就是扬州城的盐政老爷。
“再等几天，等我们几家把价钱再往上抬一抬，你就是捧着二两银子来，也得看我们爷们的脸色！”
中年汉子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攥得骨节发白，偏偏又拿对方毫无办法。
他重重咬了咬牙，手极不情愿地伸进怀里，准备掏出那几枚沾着汗水的铜钱。
就在这时！
街口猛地炸开一阵喧哗，一道人影从铺子门口旋风般跑过，嘴里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
“快去啊！陈记商行！长芦盐场的雪花盐，十文钱一斤！！”
中年汉子掏钱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猛地转身，一把攥住另一个正要跟着跑过去的行人。
“兄弟！你刚喊什么？”
“长芦精盐？十文钱一斤？你莫不是在说梦话！”
那行人急得满头大汗，用力甩开他的手。
“骗你我是你孙子！雪白雪白的细盐，比这黑盐强一百倍！去晚了连盐袋子都抢不到！”
话音未落，人己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中年汉子愣在原地。
一秒。
两秒。
他猛地转回头，对着盐铺伙计那张错愕的脸，狠狠啐了一口！
“我呸！你们这群黑了心的狗东西，等着吃屎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用尽平生的力气，朝着人群涌动的方向狂奔而去。
盐铺伙计被一口浓痰吐在脸上，整个人都懵了，抹了把脸，眼神里全是惊骇与不信。
十文钱？
长芦的精盐？
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冲着里屋凄厉地喊了一声。
“掌柜的，出大事了！天塌了！”
随即，他连店门都来不及锁，也跟着挤进人流，要亲眼去看看，这天到底是怎么塌的。
……
曹府。
后花园的水榭里，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昨日还推杯换盏，指点江山的酒桌，此刻杯盘狼藉，如同战场残骸。
曹威坐在主位，脸色阴沉，仿佛暴雨将至。
他面前的紫檀木桌上，摊着一块干净的手帕，帕子上，是一小撮洁白细腻的盐。
那白色，在阴沉的天光下，白得刺眼，白得像一道催命符。
金串乔掌柜用颤抖的指尖沾了一点，送进嘴里。
一股纯粹、鲜明、没有任何杂质的咸味，瞬间在他舌尖引爆。
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和桌上的盐一样，没有半点血色。
“是……是海盐精炼的雪花盐……”
“我尝过了，十文钱一斤，当真童叟无欺。”侯春那滚圆的肚子剧烈地抽搐着，额头上的冷汗一颗颗滚落。
“不止是扬州！苏州、松江、杭州……我们所有铺子在的州府，一夜之间，全都冒出了这种盐铺！”
“他们还限购！每人每天，凭户籍文书，最多买两斤！”
常玉路那张阴柔的脸再也不见半分轻蔑，只剩下扭曲的惶恐。
“限购……他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他不让我们大批量买进冲垮他，这是要让我们的盐，活活砸在库里！这是要断我们的根！”
曹武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杯盘乱跳，声音里带着哭腔。
“那我囤的那几十万石粗盐怎么办？那可是几百万两的真金白银啊！”
“完了……全完了……”
“降价吧！曹公！快降价吧！再不降价甩卖，那些银子就真变成一堆没人要的石头了！”
水榭里，一片哀嚎，如同末日降临。
所有人都用绝望和乞求的目光看着曹威。
曹威却始终一言不发，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撮白盐，眼神里的寒意，比这初冬的湖水还要冰冷。
整个江南，为之震动。
长芦盐场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雷霆手段，将平价精盐铺满了大明最富庶的心脏地带。
朝堂之上，原本对朱高炽此举持观望，甚至嘲讽态度的勋贵大臣们，此刻鸦雀无声。
“十文钱一斤的雪盐……这是何等经天纬地的大手笔！”
“那位燕王世子，当真是心怀万民，有圣主之相啊。”
“陛下当初罢黜茹太素，启用燕王世子，现在看来，实乃神来之笔，我等愧不敢言！”
“是啊，若是按照茹尚书那般慢吞吞的老成之法，百姓何年何月，才能吃上这等神仙盐？”
赞誉之声，如潮水般涌向东宫。
朱高炽这个名字，第一次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带着万民福祉光环的形象，深深烙印在了所有朝臣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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