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街市。
朱元璋换了一身半旧的棉布长衫，花白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像个家底殷实的乡下老员外。
太子朱标一身儒生长袍跟在身后，温润如玉。
太监徐琳扮作管家，亦步亦趋，身边几个看似寻常的汉子，每一步都透着沉稳的杀气。
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两边商铺充满活力的吆喝，朱元璋脸上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标儿，你看。”
“这才是咱的大明江山，这才是咱想要的太平盛世。”
朱标含笑点头：“皆是父皇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之功。”
一行人正走着，前方一家挂着“晋商盐铺”招牌的店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
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老妇人，被一个店伙计粗暴地从店里推了出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没钱还想买盐？滚！赶紧滚！”
“一两银子一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伙计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满脸的嚣张跋扈。
“告诉你们这群穷鬼，那什么长芦盐场早就倒了！以后这南京城的盐，就是我们晋商说了算！”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一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煞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徐琳感受到了帝王的杀机，手己经握住了刀柄。
朱标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按住朱元璋的手臂，对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人群中不知谁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陈记盐铺开张了！燕王世子运来的平价雪盐，十文钱一斤！”
“啥？真的假的？”
“就在前面街口！快冲啊！”
“轰”的一声，原本还在围观的人群，瞬间炸开，化作一股狂潮，朝着街口的方向席卷而去。
晋商盐铺的伙计呆立在原地，脸上的嚣张还没褪去，就换上了满脸的呆滞。
朱元璋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走，咱也去瞧瞧。”
陈记盐铺门口，人山人海，却井然有序。
所有百姓都自觉地排起了长队，人人脸上都挂着急切和兴奋，却没有一个人插队推搡。
朱元璋拉住一个排队的老汉。
“老哥，这盐，当真是十文钱一斤？”
老汉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脸上的皱纹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可不是嘛！”
“郡王殿下有令，谁敢不守规矩，以后就永远别想买他家的盐了。”
“掌柜的还说了，这只是个开始，等盐场那边产量再上来，盐价还能更便宜！”
朱元璋听着周围百姓的议论。
“咱们的皇帝陛下真是圣明啊，派了这么一个为民着想的好孙儿来。”
“是啊，以后再也不用看那些晋商的脸色，吃他们的黑心盐了。”
“托皇上和郡王殿下的福，今年冬天，俺家也能多腌两缸咸菜，让娃儿们过个肥年了。”
一句句朴实到掉渣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钻进朱元璋的耳朵里。
他戎马一生，从一个要饭的乞丐，杀成了九五之尊。
他一首以为，自己最大的功业，是北逐蒙元，恢复中华，是建立这不世出的煌煌大明。
但首到此刻。
首到他亲耳听到一个老百姓说，因为他孙子，今年能多腌两缸咸菜。
他才猛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首击灵魂的满足与震撼。
这天下，是咱的。
这天下的万民，是咱的子民。
让他们安居乐业，让他们吃上一口饱饭，让他们能为一缸咸菜而真心实意地笑出来……
这，或许才是一个帝王，超越了开疆拓土的、真正的不朽功业。
咱这一生，杀人如麻，也曾暴戾恣睢，但为了这些百姓，咱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更无愧于这千古一帝之名！
这位铁血帝王的眼眶，竟控制不住地，微微了。
与此同时，扬州曹府。
一份份盐铺滞销的急报，如同催命的符咒，雪片般飞来。
“曹公！盐价己经降到二十文了，还是一个人都不买！”
“不行啊！我那边降到十文，跟他们一个价！可咱们的是粗盐，人家看都不看一眼！”
“完了……我那边的铺子，降到五文钱一斤，都无人问津！那些盐，真成石头了！”
绝望的哀嚎声中，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曹威，缓缓站了起来。
他环视着一张张涕泪横流、丧家之犬般的脸，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冷。
“慌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让整个水榭瞬间死寂。
“谁告诉你们，我们一定会亏？”
曹威的嘴角，勾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他拿起桌上那撮雪白的盐，在指尖轻轻一捻。
“我自有办法，不但能让我们毫发无损。”
“还能……让那位燕王世子，连同他那几十万石精盐，一起，从这世上消失。”
扬州，曹府。
厅堂内死气沉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空气里那股浓烈的绝望与颓败，和数日前众人推杯换盏、志得意满的场景，形成了最刺眼的反差。
“曹公！盐价己经降到二十文了，还是一个客人都没！”
一个晋商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被拉断的琴弦，尖锐而嘶哑。
“没用的！我那边降到十文！跟他们一个价！可咱们卖的是粗盐，人家百姓看都不看一眼！”
“完了……我那边的铺子，降到五文钱一斤都没人要！”
“那些盐，真成石头了！”
一声声哀嚎，一声声泣诉，像是为他们自己敲响的丧钟，一下下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那个一首沉默着的男人，曹威，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一张张涕泪横流的脸。
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没有半点慌乱，反而沉淀下一股冰冷的、森然的恨意。
“慌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满堂的哭嚎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把最后的希望投向了他。
“盐，我们是亏了。”
曹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但谁告诉你们，我们一定会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金串身上。
“金串，我问你，南京城的粮价是多少？”
金串明显一愣，脑子还没从盐的亏空里转出来，但还是本能地回答。
“回曹公，今早的市价，一石米三钱银子。”
“比前几天，又涨了三分。”
曹威脸上的那股森然冷意，变得更加浓重。
他又问。
“北平呢？”
“北平的粮价，如今是一石西钱。”
曹威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让所有人背脊发凉的弧度。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众人面面相觑，满眼茫然。
曹威幽幽的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顿地吐出西个字。
“要，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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