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小屋里像是数九寒天,空气都冻得能结冰。
顾建邦的话更少了,几乎成了个哑巴。除了必要的“吃饭”、“我上工了”,再没别的声音。眼神也总是避开陈桂芝,即使偶尔对上,也是深不见底的冷,带着那种被侵犯领地后的疏离和警告。
陈桂芝心里憋屈,又有点发怵。她知道自己理亏,踩了雷区,可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还是让她难受。两人明明睡在同一张炕上,却比隔着“三八线”时还要遥远。
这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在第三天下午被打破了。
院门被拍得山响,外面闹哄哄的,夹杂着生产队长赵福气那特有的、带着官威的粗嗓门:“顾建邦!开门!快开门!”
陈桂芝心里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建邦从屋里走出来,脸色沉静,走过去打开了院门。
门外黑压压站了一群人。生产队长赵福气沉着脸站在最前面,旁边是脸上掩饰不住得意的赵金花,还有几个看热闹的村民,以及一脸焦急、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铁柱。
“顾建邦,”赵福气语气严肃,“队里仓库昨晚进贼了,丢了两袋苞米种!这是春耕的种子,你知道多严重!”
顾建邦眉头都没动一下:“队长什么意思?”
赵金花立刻跳了出来,尖着嗓子:“什么意思?有人看见你昨晚半夜在仓库附近晃悠!鬼鬼祟祟的!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
她得意地瞟了陈桂芝一眼,继续煽风点火:“建邦啊,不是妈说你,你以前在部队是犯过错回来的,我们知道你日子难,可再难也不能干这偷鸡摸狗、损害集体财产的事啊!”
这话恶毒至极,不仅坐实嫌疑,还把他“因错退役”的旧账翻了出来。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看向顾建邦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指责。
“就是,他以前就手脚不干净……”
“看他那凶样,什么事干不出来?”
顾建邦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棵迎风的青松。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冰冷地扫过赵金花和那些附和的人。
他没有急着辩解,这种沉默在众人眼里,几乎成了默认。
陈桂芝气得浑身发抖。她知道,这肯定是赵金花的毒计!偷东西是假,借机把顾建邦这个“眼中钉”赶出村子才是真!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
就在顾建邦准备开口时,陈桂芝突然冲上前,站到了他身边,大声说道:“队长!赵金花同志!捉贼拿赃,你们凭什么空口白牙就污蔑人?谁说看见我男人昨晚去仓库了?叫他出来对质!”
她这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喊愣了。
连顾建邦都意外地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赵金花没想到这个平时看着怯生生的媳妇敢当众顶撞她,愣了一下,立刻指着人群里的一个瘦小男人:“王老五看见了!王老五,你说!”
那个叫王老五的男人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我……我昨晚起夜,好像是看到个黑影……往仓库那边去了……个子挺高,像是……像是建邦……”
这话说得毫无底气。
陈桂芝心里冷笑,就这?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飞快转动。职场里对付栽赃陷害的那套,此刻派上了用场。
她没有纠缠目击证人的真假,而是转向生产队长,语气变得“通情达理”:
“队长,我相信组织会还我男人清白。但这粮食是集体的财产,耽误了春耕是大事。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粮食,减少损失,对吧?”
赵福气脸色缓和了些,点了点头:“是这个理。”
陈桂芝继续道:“我男人是当过兵的,最重纪律,绝不会干这种事。但为了证明清白,我们愿意配合调查。不过,不能光查我们一家吧?这偷东西的人,说不定正躲在人群里看笑话呢!”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赵金花和她那个低着头、眼神闪烁的儿子顾建国。
“队长,我建议,立刻封锁仓库周边,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脚印、线索。再去各家看看,有没有突然多出来的粮食,或者谁家今天行为异常的!”
她这话,首接把水搅浑,把焦点从顾建邦一个人身上,引向了所有可能的人。
赵福气觉得有道理,立刻安排人去查看仓库周边,又让几个民兵准备去几家平日里不太安分的人家转转。
人群开始骚动,看热闹的心态变成了可能被查的紧张。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顾建邦,突然开口了,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队长,不用那么麻烦。”
所有人都看向他。
只见顾建邦走到仓库门口那片泥地上,蹲下身,目光如炬,仔细查看起来。
他的动作专业、专注,仿佛周围嘈杂的人群都不存在。
陈桂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找到证据吗?
几分钟后,顾建邦站起身,指着泥地上几个模糊的脚印,对赵福气说:“队长,你看。这是解放鞋的脚印,41码。偷粮食的人至少扛着一百多斤的重物,脚印很深,但步幅小,右脚脚印边缘有轻微拖沓。”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向人群中的顾建国:“建国,你脚上这双新解放鞋,看着不错。抬脚看看鞋底花纹,是不是41码?”
顾建国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把脚往后缩。
顾建邦不等他反应,继续冷静分析,像是平时做案情汇报:“扛着重物走小路,鞋底容易沾上特殊的泥屑。仓库后面那条小路旁边长着一种带刺的苍耳子,这个季节果实成熟,很容易粘在裤脚上。”
他的目光,像精准的探照灯,落在了顾建国那明显新换的、但裤脚却沾着几颗不起眼苍耳子的裤子上。
“还有,”顾建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偷粮食的人,手上、衣服上,很容易留下苞米叶的碎屑和味道。”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面如死灰、浑身发抖的顾建国身上。
赵金花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叫道:“你胡说!你污蔑!建国他昨晚一首在家!”
“在家?”陈桂芝立刻抓住机会,大声反问,同时悄悄给急得抓耳挠腮的铁柱使了个眼色,“铁柱哥,你昨晚不是说你看见个黑影往仓库这边来了吗?你看清脸没?是不是建国哥这样的?”
铁柱虽然憨,但不傻,立刻梗着脖子嚷嚷:“对!俺想起来了!就是建国!鬼鬼祟祟的!俺还以为他起夜呢!”
杏花也立刻跟着喊:“俺也看见了!俺哥没说谎!”
这下,人证(虽然不靠谱)、物证(脚印、苍耳子)、逻辑链(顾建国的异常)全都齐了!
赵福气脸色铁青,一挥手:“搜!”
民兵立刻上前,很快从顾建国家床底下的草堆里,拖出了那两袋失窃的苞米种!
人赃并获!
赵金花当场在地,哭天抢地。顾建国被民兵扭住,面如土色。
一场针对顾建邦的阴谋,被夫妻俩一个引导舆论、一个精准侦查,联手彻底粉碎!
人群哗然,议论的重点瞬间从“顾建邦偷东西”变成了“赵金花母子贼喊捉贼”,看向顾建邦和陈桂芝的眼神,充满了惊叹和一丝敬畏。
危机解除。
顾建邦站在原地,看着身边因为激动而脸颊微红、眼睛亮晶晶的陈桂芝。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在关键时刻,竟有如此的急智和勇气。她那番祸水东引、争取时间的话,为他创造了下场勘察的机会。
而她最后引导铁柱作证的那一下,更是神来之笔。
陈桂芝也看向他,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与有荣焉的骄傲。
看,我也不是全无用处。
顾建邦深邃的眼底,冰封似乎融化了一角。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他只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到了她耳中: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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