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铜铃在马车檐角轻晃，叮铃脆响里裹着京城三月的暖风，却吹不散车厢里萧小山皱起的小眉头。
三岁的小郡主穿着一身石榴红的撒花袄裙，软乎乎的脸蛋鼓得像颗圆糯米团子，小手扒着车窗往外瞧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凑到身旁五岁哥哥耳边，奶声奶气地嘀咕：“哥哥，京城的房子好高呀，可是……没有我们北境的草地软和。”
萧小谷穿着玄色锦袍，领口绣着暗纹云兽，明明才到旁人腰际的年纪，坐姿却端得比成年公子还稳。他伸手替妹妹理了理歪掉的发带，指尖触到妹妹柔软的发髻时，动作不自觉放轻——这是他从小护到大的宝贝妹妹，连风吹疼了都要皱半天眉的。
“乖，等宫宴结束，哥哥带你去寻能种东西的地。”萧小谷的声音比同龄人沉些，带着小大人的稳妥，眼底却藏着对土地的执念——刚进京城时，他就隐约“听”到周遭的泥土在低叹，干燥、板结，连草芽都不愿扎根，哪比得上北境草原的沃土，一踩一个软坑，满是生机。
马车稳稳停在宫门外，镇北王萧凛山一身银甲未卸，刚从边关赶回就带妻儿赴宴，英挺的眉眼间带着风霜，却在牵起一双儿女时柔了三分。王妃云芷烟一身素色襦裙，气质温婉，握着儿女的小手轻声叮嘱：“入宫后莫要乱跑，见了陛下皇后，该行的礼不能忘。”
萧小谷乖乖点头，小大人似的牵紧妹妹的手；萧小山则眨巴着圆溜溜的杏眼，晃了晃藏在袖筒里的小布包，偷偷朝母亲弯了弯唇角——那是她从北境带来的“宝贝”，比御膳房的点心还金贵呢。
进了太和殿，暖意裹挟着珍馐的香气扑面而来。殿内烛火通明，金砖铺地，盘龙柱上的金漆晃得人眼晕，满殿权贵穿着绫罗绸缎，谈笑间珠玉碰撞。上首御座旁，皇后穿着明黄凤袍，慈眉善目地望着下方。
镇北王一家按位分落座，面前的食案上很快摆满了佳肴——琥珀色的蜜炙羔羊、油光锃亮的红烧熊掌、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连汤碗都是描金的白瓷，热气袅袅里全是精致的贵气。
可萧小谷和萧小山却齐齐没了兴致。
萧小山戳了戳盘子里的红烧鱼，鱼肉细嫩，可尝在嘴里，总觉得少了北境野菜的清鲜；萧小谷夹了一筷青菜，嚼了两下便放下——这菜里少了阳光和泥土的气息，像是被养在温室里的娇物，空有模样，没了本味。
“哥哥，不好吃。”萧小山凑过来，小嘴撅得能挂住小油壶，偷偷从袖筒里摸出个巴掌大的陶罐，陶土罐子看着粗陋，上面还沾着点北境的黄土，“我们吃这个好不好？”
萧小谷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妹妹最爱的芥菜酱菜，是娘亲手腌的，用的是北境晒足了太阳的芥菜，加了自家酿的米酒，封在陶罐里埋在院子的老槐树下，挖出来时喷香扑鼻，配着小米粥能吃两大碗。
他刚想叮嘱妹妹“宫里规矩多”，旁边就传来一道轻佻的笑声：“哟，这不是镇北王府的世子郡主吗？怎么对着满桌珍馐不动筷子，难不成是瞧不上御膳房的手艺？”
说话的是荣国公家的小公子，约莫七八岁，穿着锦缎袍子，下巴抬得老高，眼神落在萧小山手里的陶罐上，顿时嗤笑出声：“这是什么？泥巴罐子？乡下来的土包子，宫里可不是你们随便拿破烂的地方！”
萧小山的脸瞬间红了，捏着陶罐的小手紧了紧，眼圈有点发烫——这是她特意带来想给娘和哥哥分着吃的，怎么就成破烂了？
不等她瘪嘴，萧小谷己经把妹妹护到身后。小小的身子站得笔首，玄色锦袍衬得他眉眼清冷，明明比荣国公小公子矮了半个头，气势却半点不输：“我妹妹的东西，不是破烂。御膳房的菜虽好，却不如我们北境的吃食暖心，何谈瞧不上？”
这话一出，周围几道目光顿时投了过来，有好奇，有嘲讽，也有看戏的。荣国公小公子没想到被个五岁娃娃怼了，顿时涨红了脸，刚要发作，就听殿内突然静了几分——皇帝举着酒杯，目光落在了镇北王这一桌。
“凛山，一路辛苦。”皇帝声音洪亮，目光扫过萧小谷和萧小山，笑着道，“这就是你的一双儿女？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瞧着就精神。”
镇北王起身谢恩，萧小谷拉着妹妹规规矩矩行礼，小身子弯得标准，半点不含糊。萧小山跟着哥哥屈膝，小奶音脆生生的：“小山见过皇上伯伯，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被她这声“皇上伯伯”逗笑了，招手道：“来，到娘娘这儿来，让娘娘瞧瞧我们的小郡主。”
萧小山眼睛一亮，也忘了刚才的委屈，挣开哥哥的手，迈着小短腿就朝皇后跑去。她跑得急，袖筒里的陶罐“咚”地掉在地上，盖子摔开，深绿色的酱菜滚了出来，一股浓郁的咸香混着酒香瞬间散开，在满殿的脂粉香和肉香里，竟格外清冽提神。
满殿瞬间寂静。
荣国公小公子捂着嘴偷笑，小声嘀咕：“果然是土包子，还把腌菜带到宫宴上来了。”
几个贵妇皱着眉扇了扇鼻子，眼神里满是嫌弃。连皇帝都愣了一下，看着地上的酱菜，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萧小谷心头一紧，刚要上前，却见萧小山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块酱菜，吹了吹上面的灰，又捧着陶罐跑到皇后面前。
她仰着软乎乎的脸蛋，手里举着那块油亮的酱菜，眼神干净得像北境的星空，半点没察觉满殿的异样，只是奶声奶气地凑到皇后嘴边：“娘娘，你尝尝！这是娘腌的酱菜，比御膳房的肉肉还好吃哦！”
皇后看着眼前凑过来的小脑袋，鼻尖萦绕着酱菜的清香，那香气不冲不咸，反而带着股子阳光晒过的干爽。她愣了愣，下意识地微微低头——
满殿文武权贵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那只小手里的酱菜上，有惊愕，有好奇，还有人己经屏住了呼吸，等着看这“失礼”的小郡主会落得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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