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后院的荒地上就传来了细碎的动静。
萧小谷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抱着个小布包蹲在地上，玄色的锦袍下摆沾了不少泥土，却半点不在意。他从布包里掏出一把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挖开表层的土块——黄褐色的泥土硬得像块小石子，铲子下去只留下一道浅痕，得用劲才能撬起一小块。
“哥哥，我来帮你！”萧小山穿着粉色的小袄裙，拎着个比她胳膊还粗的水壶跑过来，小短腿跑得颠颠的，额头上还沾着细密的汗珠。她学着哥哥的样子蹲下来，小手抓起一块土块，用力一捏，土块“咔嚓”裂成了好几瓣，碎渣子簌簌往下掉。
“你看，这土太硬了。”萧小谷把挖出来的土放在手心捻了捻，土粒粗糙，几乎没什么湿气，“种子种下去，根扎不深，也吸不到水，肯定长不好。”他说着，指尖又轻轻按在泥土上，闭上眼睛——那股熟悉的“哭泣”声更清晰了，土地在渴求水分，渴求养分，连藏在土里的微生物都少得可怜，死寂得让人心疼。
萧小山凑过来，把水壶往地上一放，学着哥哥的样子闭眼睛“听”，可除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什么都没听到。她睁开眼，皱着小眉头：“哥哥，土地真的在哭吗？那我们给它浇水，它是不是就不哭了？”
“光浇水不够。”萧小谷摇摇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得松土，还要给它‘喂饭’——就是施肥，让土变肥变软，这样才能种东西。”他在北境时，跟着农户学过不少种田的法子，可北境的土是黑沃土，和京城这板结的黄土完全不一样，具体该怎么改良，他心里也没十足的把握。
“那我们去找书吧！”萧小山眼睛一亮，拉起哥哥的手就往书房跑，“娘说书房里有好多书，肯定有讲怎么种田的！”
王府的书房在正院东侧，书架从地面堆到屋顶，摆满了各类书籍，有兵法、医书、诗词，还有不少泛黄的古籍。兄妹俩踮着脚在书架上找，萧小谷专挑封面上有“农”“桑”“田”字的书，萧小山则负责把够不到的书搬下来——她力气小，搬书时差点把自己砸到，还是萧小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翻了好一会儿，萧小谷终于找到两本破旧的农书——一本是《齐民要术》，另一本是封面都快掉了的《农桑辑要》。书页泛黄发脆，上面还留着前人批注的墨迹。他抱着书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一页页仔细翻看，遇到讲“改良土壤”“沤肥”的段落，就停下来反复读，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先生。
萧小山看不懂字，就坐在哥哥旁边，托着下巴看他看书，时不时递块糕点给哥哥，或者指着书上的插图问：“哥哥，这个画的是种地吗？这个人在干嘛呀？”
萧小谷耐心地给她解释：“这个是翻地，这个是堆肥——把草、树叶、粪便堆在一起，发酵后就变成肥料，能让土地变肥。”他边说，边拿起笔，在一张宣纸上画了起来——画的是他想出来的改良方案：先把荒地分成小块，用铲子深耕松土，然后在每块地旁边挖个坑，用来堆肥，最后再浇水灌溉。
他年纪小，笔画歪歪扭扭的，画的“土地”是方方正正的格子，“肥堆”画得像个小土坡，旁边还画了个小人在浇水——那是他自己。萧小山凑过来看，指着画上的小人笑：“这是哥哥！哥哥画得好丑呀！”
萧小谷没理她的调侃，专注地在图上标注“深耕”“沤肥坑”“浇水渠”，心里盘算着：明天就先找下人借把大锄头，把地翻一遍，再去收集枯枝败叶和草木灰，试着堆肥看看效果。
就在这时，书房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恭敬的声音：“顾小公子，王爷还在前厅会客，您要不先在书房稍等片刻？”
“不必了，我自己待着就好。”一个清冷的少年声音响起，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青色儒衫的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约莫十二岁，身形清瘦挺拔，皮肤白皙，眉眼间带着股疏离的冷淡，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墨晶眼镜，手里拿着一卷书，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他正是当朝宰相的孙子，国子监最年轻的少年天才——顾清风。
顾清风是来给镇北王送祖父的书信的，听说王爷在会客，本想在院子里等，却被书房里的动静吸引了过来。他刚进门，就看到窗边矮榻上坐着两个小孩——男孩穿着玄色锦袍，正低头在纸上画画，神情专注；女孩穿着粉色袄裙，正凑在男孩身边叽叽喳喳，眉眼软萌。
这便是镇北王府那对从北境来的世子郡主吧？顾清风心里想着，脚步顿了顿。他在京城听过不少关于这对兄妹的传言——宫宴上掏酱菜惊了皇后，还在王府后院盯着块荒地发呆，被人嘲笑是“土包子”。他本以为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稚童，可此刻看那男孩认真看书、画图的样子，倒不像传言里那般“粗鄙”。
萧小谷察觉到有人进来，抬起头看向门口。见是个陌生的少年，他立刻起身，小大人似的行了个礼：“见过公子。”萧小山也跟着站起来，规规矩矩地问好，只是眼睛还好奇地盯着顾清风手里的书。
顾清风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矮榻上的农书和那张画满了歪歪扭扭线条的纸。他走近几步，看清了纸上的内容——竟是一张简易的“土壤改良图”，虽然笔画稚嫩，却标注得条理清晰，连深耕的深度、肥堆的位置都画出来了。
“这是你画的？”顾清风指了指那张纸，声音依旧清冷，眼底却多了几分探究。他自小博览群书，对农书也颇有研究，可这图上的改良思路，竟有些与众不同。
“是。”萧小谷点点头，把纸递了过去，“我想改良后院的荒地，可不知道方法对不对，正在查书。”
顾清风接过图纸，仔细看了起来。当看到图上标注的“沤肥法”——用枯枝、落叶、家畜粪便混合，加上草木灰和水，密封发酵后埋入土地时，他猛地愣住了，握着图纸的手指都微微收紧。
这方法……怎么这么像失传己久的《地力篇》里记载的“古法沤肥术”？
《地力篇》是前朝农书大家所著，专门讲土壤改良和肥力提升，可这本书早己失传，只在少数古籍的批注里提到过只言片语，说其沤肥法能让贫瘠土地变沃土，效果奇佳。他当年在祖父的藏书楼里，偶然见过一本残卷，里面零星记载了这种沤肥法的关键——“枯枝腐叶为骨，粪肥为血，草木灰为引，密封发酵，土自肥”，和这图纸上画的，几乎一模一样！
顾清风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只有五岁的小男孩，清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难以掩饰的震惊。他扶了扶眼镜，声音都比刚才高了几分：“这……这是失传的《地力篇》沤肥法？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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