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芹带着那个关于未来的、沉甸甸的承诺离开了，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寻找机会凑到李云龙身边，而是将那份炽热的情感深深埋藏起来，转化为更扎实的行动。她更加卖力地组织村里留下的妇女们，为部队赶制干粮，烧水做饭，照顾那些行动不便的伤员，督促最后一批乡亲转移。只是，她看向李云龙的眼神，在偶尔交汇的瞬间，除了以往的崇敬，更多了一份沉静的、带着期盼的温柔。这份变化，细腻而坚定，如同春雨润物。
这份变化，自然没有逃过赵刚的眼睛。
这天下午，赵刚处理完一批军务，从临时作为指挥部的堂屋出来，想到村口去看看警戒哨位的情况。刚走到院子门口，就看见秀芹正指挥着几个妇女，将一筐筐蒸好的杂面窝头往一辆独轮车上装，准备送到前出警戒的一营去。
秀芹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为忙碌而红扑扑的，但眼神明亮，动作利落，有条不紊。看到赵刚，她停下手中的活，擦了擦汗，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腼腆却又大方的笑容：“政委，您出去啊？”
“嗯，去村口看看。”赵刚点点头，看着秀芹，心里微微一动。他想了想，温和地说道：“秀芹同志，辛苦你们了。这边忙完了，你来我屋里一趟，我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秀芹愣了一下，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点了点头：“哎，好的政委，俺一会儿就过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秀芹轻轻敲响了赵刚那间兼做卧室和办公室的房门。
“进来。”赵刚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秀芹推门进去，显得有些拘谨。赵刚的屋子陈设简单，一张炕，一张旧桌子，两把椅子，桌上堆满了文件和书籍。赵刚正坐在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见她进来，便放下文件，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秀芹同志，坐。”
秀芹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低着头，心里有些忐忑。
赵刚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斟酌措辞。屋子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秀芹同志，”赵刚终于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带着政委特有的关切，“最近……你和李团长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秀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赵刚笑了笑，试图缓解她的紧张：“你别紧张，我没有责怪的意思。我只是发现，你看李团长的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而且，李团长那个人，粗枝大叶的，最近好像也有点……不太对劲。”
秀芹抬起头，看了赵刚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她知道政委是个明察秋毫的人，自己和团长之间那点微妙的变化，肯定瞒不过他。她心里挣扎着，不知道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赵刚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秀芹仿佛下定了决心，她抬起头，虽然脸上还带着红晕，但眼神却变得勇敢而坦诚：“政委，俺……俺跟团长表白了。”
赵刚虽然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秀芹如此首接地说出来，还是微微有些动容。他点了点头，示意秀芹继续说下去。
秀芹便将那天晚上自己如何鼓起勇气表白，如何被李云龙拒绝，以及后来自己如何强行给他洗脚，最后李云龙给出那个“抗战胜利就娶她”的承诺，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刚。她说得很慢，时而羞涩，时而激动，时而眼眶泛红，但自始至终，语气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挚和坚定。
赵刚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他能感受到秀芹那份纯粹而炽热的情感，也能理解李云龙那份拒绝背后的顾虑和那个承诺的沉重。
“……政委，”秀芹说完，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赵刚，“俺知道，现在打仗，不该想这些。可俺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俺敬重团长，心疼他。俺不怕吃苦，也不怕死，俺就想跟着他，照顾他。团长他……他心里是有俺的，俺能感觉到！可他为啥就是不肯现在答应呢？是不是……是不是俺哪里不好，或者……规矩上不允许？”
看着秀芹那带着委屈和困惑的眼神，赵刚心里叹了口气。他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秀芹同志，你是个好姑娘，勇敢，善良，勤劳。你和李团长之间互有好感，这本身并没有错。我们八路军也不是不近人情，干部结婚，只要是符合规定，情投意合，组织上也是允许的，甚至可以说是支持的，稳定的家庭对革命事业也有好处。”
秀芹的眼睛亮了一下。
“但是，”赵刚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李团长的顾虑，也并非没有道理。现在我们的处境确实非常艰难。鬼子这次扫荡规模空前，独立团作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更是首当其冲。李团长作为军事主官，肩负着整个独立团和根据地百姓的安危，压力巨大。他担心在这个时候考虑个人问题，会分心，会影响指挥判断，更担心……会连累你。”
他看着秀芹，语重心长地说：“战场上，子弹不长眼。他怕万一……他牺牲了，留下你一个人，怎么办？他给你那个承诺，看似是推脱，实际上，何尝不是一种保护？他是想把这份感情，留到胜利之后，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里去兑现。这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无奈。”
秀芹听着，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强忍着没有掉下来。她喃喃道：“俺懂……俺懂他的心思。可是政委，正因为现在危险，俺才更想在他身边啊！哪怕……哪怕只是多照顾他一天，也好……”
赵刚被秀芹的深情感动了。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秀芹同志，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找个合适的机会，我再跟李团长谈谈。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他的性格你也知道，一旦认准的事情，很难改变。尤其是涉及到你的安全，他可能会更加固执。”
秀芹用力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谢谢政委！只要您肯帮俺说说，成不成的，俺都感激您！”
送走秀芹后，赵刚独自在房间里坐了很久。他理解李云龙，也理解秀芹。作为政委，他既要关心干部的思想生活，也要考虑部队的稳定和纪律。他觉得，或许……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促成这段姻缘，对稳定李云龙的情绪，让他更有牵挂和动力，也未必是坏事。毕竟，一个有了“家”的牵挂的指挥员，有时候会更加谨慎和坚韧。
傍晚，李云龙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外面回来，疟疾的后遗症和连日的劳心劳力，让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赵刚端着一杯热水走进他的房间。
“老李，怎么样？身体还扛得住吗？”赵刚将水杯递给他，关切地问道。
李云龙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抹了把嘴，说道：“没事，死不了。就是这浑身不得劲，像散了架一样。外面情况怎么样？”
“一营前沿阵地报告，鬼子先头部队己经距离我们不到三十里了，不过行动似乎受到我们外围小部队和地雷的袭扰，速度慢了下来。二营三营的袭扰效果不错，沈泉他们刚端了鬼子一个小型补给点。特战队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估计正在寻找机会。”赵刚简要汇报了情况。
李云龙点了点头，走到地图前看了看，眉头依旧紧锁。
赵刚看着他疲惫的侧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老李，有件事……想跟你聊聊。”
李云龙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啥事？老赵，你咋也吞吞吐吐的了？”
赵刚笑了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是关于秀芹同志的事。”
李云龙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挥挥手：“提她干啥？不是都过去了嘛。”
“真的过去了吗？”赵刚看着他，目光深邃，“老李，咱们搭档这么久，我还不了解你？秀芹是个好姑娘，她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你心里，也未必就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吧？”
李云龙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着赵刚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掏出了烟袋锅子，默默地点上火，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他的神情显得有些复杂和烦躁。
“老赵，”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低沉，“我不是木头疙瘩。秀芹的心意，我懂。她是个好姑娘，真的，打着灯笼都难找。可是……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鬼子的大炮说不定明天就架到村口了！我李云龙今天脱下鞋和袜，不知明天穿不穿！我连自己能不能活到下一秒都不知道，我拿什么去承诺？拿什么去成家？”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是！我是给了她一个承诺，一个等到抗战胜利的承诺！可那是什么？那是我画给她的一张饼！是哄她安心离开这个危险之地的话！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吃到那张饼，我怎么能把她拉到我这条说不定哪天就沉了的破船上？”
赵刚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李云龙猛吸了几口烟，继续说道：“老赵，你不懂……我心里……我心里怕啊！”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艰难，带着一种赵刚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恐惧？
“我怕什么？我怕死？老子从参加红军那天起就没怕过死！”李云龙的声音有些嘶哑，“我怕的是……怕的是因为我，连累了她！怕她因为我，遭遇不测！你明白吗？那种感觉……就像……就像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他无法对赵刚说出原著中秀芹牺牲的悲剧，那种先知带来的沉重阴影，只能化作这种模糊却真实的恐惧感。
赵刚看着李云龙痛苦而纠结的神情，心中了然。他原来以为李云龙只是出于责任和局势的考虑，现在看来，还有更深层的、近乎首觉的恐惧和保护欲。
“老李，”赵刚的语气更加温和，“我理解你的担心。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一份稳定的感情，一个值得守护的人，反而能让人在战场上更加冷静、更加坚韧？因为你知道，有人在等你回去。秀芹她不怕危险，她只怕不能在你身边。你那个‘抗战胜利’的承诺，固然能暂时安抚她，但何尝不是把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一个遥远而不确定的未来上？如果……我是说如果，在转移途中，或者在后方，她因为牵挂你，或者遇到别的什么意外……你会不会更加后悔，没有在能保护她的时候，给她一个名分，把她带在身边？”
李云龙猛地抬起头，看着赵刚。赵刚的话，像一根针，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担忧。他之所以坚持让秀芹转移，不就是怕她留在自己身边危险吗？可如果转移的路上也不安全呢？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哪里又有绝对的安全？
他想起原著里，秀芹似乎就是在一次转移或者类似的事件中……他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规矩……”李云龙的声音有些干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赵刚说道，“只要符合程序，向组织打报告，说明情况，我相信上级会理解的。毕竟，我们革命，不也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家庭能过上安稳日子吗？”
李云龙沉默了，只是一个劲地抽烟，浓重的烟雾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他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理智和那份先知带来的恐惧，告诉他必须远离秀芹，才能保护她。而情感和赵刚的分析，又让他动摇了。或许，把她带在身边，严密保护起来，反而是更安全的选择？至少，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他能尽全力护她周全。
看着陷入沉思的李云龙，赵刚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李，这事不急，你好好考虑考虑。无论你最终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是，别让自己后悔。秀芹那边，我会再做做工作，让她理解你的难处，也让她安心转移。”
说完，赵刚便离开了房间，留下李云龙一个人，在弥漫的烟雾和昏暗的灯光下，独自咀嚼着这份沉重而甜蜜的烦恼。窗外，夜色渐浓，远处的天际，似乎隐隐传来了闷雷般的声音，不知道是真正的雷声，还是鬼子推进的炮火。新的危机步步紧逼，而个人的情感抉择，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显得如此奢侈，又如此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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