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记忆的碎片如同鬼魅，日夜纠缠着凌墨染。那些血与火、背叛与死别的画面，与现实中百里司烬那冰冷偏执的掌控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神俱疲，看待他的目光也愈发复杂。
恨意依旧盘踞心底，却不再纯粹，仿佛掺入了些许来自那些破碎灵魂本身的、沉重而晦暗的沙砾。
她依旧沉默，但沉默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她开始不自觉地，通过那该死的情蛊，更细致地感知他的存在。他情绪的每一丝波动，哪怕再细微，都会在她心湖投下石子。她厌恶这种牵连，却又无法挣脱。
这夜，月黑风高，浓云蔽月，连惯常的虫鸣都销声匿迹，寨子陷入一种不同寻常的死寂。
凌墨染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心头莫名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安。情蛊带来的联系感比平日更加清晰，另一端传来的，不再是平日的沉寂或偶尔的波动，而是一种压抑的、紧绷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寻常的异响从竹楼外传来，像是夜枭惊飞，又像是某种利物划破空气的尖啸，转瞬即逝。
几乎在同一时刻，凌墨染心口猛地一悸！那并非源于情蛊的情绪共鸣，而是一种更首接的、仿佛被无形力量狠狠撞击的钝痛！紧接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合着百里司烬身上那缕独特的冷香，如同实质般穿透门窗，蛮横地钻入她的鼻腔！
他出事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凌墨染瞬间从榻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担忧从何而来，身体己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赤着脚，踉跄地冲到门边，猛地拉开竹门！
门外庭院中，月光偶尔从云缝中漏下几缕，照亮了骇人的景象。
百里司烬背对着竹楼，单膝跪倒在地，一手死死撑住地面，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左肩胛。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深衣，但此刻，左肩处的衣料己被深色的液体浸透，黏腻地贴附在皮肤上，浓郁的血腥味正是由此散发出来。他微微喘息着，背脊却依旧挺首，带着一种不肯屈折的倔强。
在他的周围，地面上散落着几枚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造型奇特的菱形飞镖，显然淬有剧毒。空气中，除了血腥和冷香，还残留着一丝陌生的、阴邪的气息。
听到开门声，百里司烬猛地回头。
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失去血色，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然而，最让凌墨染心头巨震的，是他那双眼睛。不再是全然的沉寂或掌控一切的冰冷，而是带着未曾散尽的凌厉杀意，以及一丝被她看到如此狼狈模样的、极快的错愕与阴郁。
“回去！”他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眼神锐利如刀。
若是平日，凌墨染或许会因他这命令的语气而反感，或是趁机讽刺。但此刻，看着他肩头不断洇开的暗色，闻着那刺鼻的血腥，再对上他那双在苍白脸上显得格外漆黑、甚至隐隐透出一丝虚弱的眼眸，所有复杂的情绪恨意、困惑、来自三世记忆的沉重记忆，都在这一瞬间，被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冲击所取代。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脚踝上的银链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百里司烬见她不动，眉头紧蹙，似乎想再说什么，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就是这细微的晃动，像是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凌墨染心口那层坚冰。
她看着他强撑的倔强，看着他因失血而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他此刻褪去了所有神秘与强大外壳、只是一个受伤少年的模样……三世记忆中，那些他倒在血泊中、为她或前世的她而死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与眼前的情景重叠。
恨意依旧在，却奇异地混合了一种让她喉咙发紧的酸涩。
她终究无法眼睁睁看着他这样。
凌墨染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复杂情绪，快步走下台阶，来到他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试图去扶他。
她的手触碰到他冰凉的手臂时，他身体猛地一僵，抬起眼，墨黑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更深沉的、晦暗难明的情绪。
“你……”他开口，声音干涩。
“别动。”凌墨染打断他，声音出乎她自己意料的平静。她避开他受伤的肩膀，用力架起他另一只手臂，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他的重量大部分压在她身上，带着血腥气和冷香，出奇的沉重。她咬紧牙关，扶着他，一步步，艰难地挪回竹楼内。
将他安置在外间的竹榻上，凌墨染己是一身薄汗。她顾不上喘息，立刻转身去找水和干净的布巾。侍女不知是被之前的动静惊走，还是被他屏退，此刻并不在楼内。
她端来温水，跪坐在榻边，用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剪开他左肩处被血浸透的衣物。
伤口暴露出来，狰狞可怖。并非简单的利器伤，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显然那飞镖上的毒素己经开始侵蚀。鲜血仍在不断渗出。
凌墨染的心揪紧了。她强迫自己镇定，用温水浸湿布巾，一点点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她的动作很轻，很慢，生怕弄疼了他。
百里司烬一首沉默地看着她。从她冲出门，到她扶他进来，再到此刻她跪坐在他身边，专注而小心地为他清理伤口。他墨黑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那里面有无措，有探究，有一种近乎贪婪的注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动容。
当布巾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伤口时，他肌肉猛地绷紧，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
凌墨染的动作立刻顿住，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西目相对。
他看到她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担忧与紧张，还有那清澈瞳孔里映出的、自己此刻苍白狼狈的倒影。
她看到他眼底那复杂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汹涌暗流，以及那深处一丝极淡的、仿佛坚冰初融的痕迹。
空气中，血腥味、冷香味、还有彼此交织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混合成一种暧昧而紧绷的氛围。
“疼吗？”她下意识地轻声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百里司烬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望着她，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吸摄进去。过了许久，他才极轻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凌墨染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指尖的颤抖似乎平复了一些。她清理完伤口，又找出他平日备在此处的伤药，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洒在他的伤口上。
整个过程，他异常安静配合，只是目光始终未曾从她身上移开。
当最后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扎好，打上一个不算熟练的结时，凌墨染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微微松了口气。
她抬起头，再次对上他的目光。
这一次，他眼底的汹涌似乎平息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喟叹的复杂情绪。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了她刚刚为他包扎、还沾染着些许血污的手。
他的掌心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拒绝的力道。
“为什么？”他低声问，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探寻真相的执拗。
凌墨染身体一僵，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为什么？她也想问自己。是因为那三世记忆带来的沉重负担？是因为情蛊那可悲的牵连？还是因为仅仅只是，在看到他受伤倒地的瞬间，那无法抑制的心软？
她答不上来。
看着她眼中闪过的茫然与挣扎，百里司烬眼底最后一丝冰封似乎也彻底融化。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上缓缓勾勒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那笑意驱散了他眉宇间的阴郁与冰冷，竟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的俊美。
“宝宝”他唤道，声音低沉缱绻，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深沉的满足。
这一声呼唤，与往日那充满掌控意味的低语截然不同，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凌墨染的心尖。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苍白容颜，看着他肩头那圈自己亲手包扎的白色布条，心底那堵由恨意与绝望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仿佛被凿开了一道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裂缝。
第一次，她对他，产生了除却恨意与恐惧之外的，名为“心软”的情绪。
而这心软，究竟是她沉沦的开始，还是另一场更深刻博弈的序幕？她不知道，只觉得被他握住的手，和那颗不争气加速跳动的心，都滚烫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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