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无声的审判
吴鸿鹄被秘密引渡回国，关押在比郑怀远、宋明远级别更高、戒备更为森严的特定地点。他没有像郑怀远初期那样试图维持体面，也没有像宋明远那般崩溃失态。从踏上国土的那一刻起，他就仿佛变成了一尊沉默的石像，对所有问话置若罔闻，对出示的证据漠不关心，甚至连眼皮都很少抬起。
预想中的激烈交锋、唇枪舌剑并未出现。审讯室里，只有韩子清沉稳的问话声，以及如同泥牛入海般的死寂。吴鸿鹄用沉默筑起了一道更高、更厚的墙。
“吴鸿鹄，你对利用‘晨曦信托’体系，*?长期向境内进行利益输送、腐蚀国家工作人员的行为，有什么要解释的？”
“郑怀远指认你为‘阴影’，是这一切的幕后主导，你承认吗？”
“数十年前你叛逃时带走的巨额国有资产，以及后续通过非法手段攫取的财富，现在何处？”
没有回答。只有偶尔调整一下坐姿时，轮椅发出的轻微吱呀声，证明他是一个活物。
韩子清并不气馁。他知道，面对吴鸿鹄这种历经大风大浪、心智极其坚韧且早己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老牌对手，常规的审讯策略效果有限。他改变策略，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如同剥笋般，将一桩桩、一件件铁证，缓慢而清晰地陈列在他面前。
从瑞士银行冻结账户的文件，到“晨曦信托”内部指向他的指令记录；从郑怀远笔记本中与他相关的暗语记载，到当年他叛逃时造成国家损失的初步审计报告；甚至，还有几份经过艰难查找获得的、当年因他叛逃而受到牵连、命运发生剧变的老同志及其家属的现状说明……
韩子清注意到，当读到其中一位老同志晚年潦倒、子女备受歧视的境况时，吴鸿鹄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枯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有反应！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韩子清抓住这一丝细微的变化，暂时停止出示证据，转而用一种平和的，仿佛与老友聊天的语气说道：
“吴老，您也是那个激情燃烧岁月的亲历者，也曾为这个国家的初建付出过心血。您当年选择离开，或许有您自认为的理由。但您留下的这个‘阴影’网络，这几十年，它吞噬了多少像宋明远、郑怀远这样原本可能有作为的干部？它又让多少国家资源流失海外，滋养着蛀虫？您当年带走的，或许只是黄金和外汇，但您留下的这个毒瘤，腐蚀的却是国家的根基和一代人的信念。”
吴鸿鹄依旧沉默，但韩子清能感觉到，那死水般的沉默之下，似乎有暗流在涌动。
“您今年，应该八十有三了吧？”韩子清话锋一转，“人生暮年，羁旅异乡，即便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夜深人静时，回想起这片故土，回想起那些因您而命运转折的旧相识，心中就真的……毫无波澜吗？”
吴鸿鹄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韩子清不再说话，给他留出了沉默的空间。他知道，有些话，需要时间在对方心里发酵。
这次审讯，持续了三个小时，大部分时间是在无声中度过的。结束的时候，韩子清收拾好材料，站起身，看着依旧低垂着头的吴鸿鹄，最后说了一句：
“历史会记录今天，也会记录您最终的选择。是带着所有的秘密和罪责走进坟墓，还是给自己，也给这段历史，一个最后的交代。您还有时间考虑。”
说完，他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刻，透过尚未完全闭合的门缝，韩子清似乎看到，吴鸿鹄一首挺首的脊梁，微微佝偻了一些。
回到指挥部，赵劲松问及进展，韩子清汇报了吴鸿鹄的沉默，但也提到了那细微的反应。“他在挣扎。几十年的信念构筑的堡垒，没那么容易攻破，但并非毫无裂缝。我们需要耐心，也需要……一点外力。”
“外力？”
“他提到了‘水下的庞然大物’，这可能是他最大的心结，也可能是他自以为还能依仗的底牌。我们需要让他明白，无论水下有什么，都救不了他，也颠覆不了现在的中国。”
赵劲松若有所思：“我明白了。继续施加心理压力，同时，我会向上面汇报，考虑在合适的时候，让他‘看到’一些东西。”
所谓的“看到”，或许是展示国家这些年发展的巨大成就，或许是让他知晓某些他以为坚不可摧的海外关系早己被渗透或瓦解，又或许是，安排以次他与某些他意想不到的“故人”的隔空对话。
对吴鸿鹄的审判，在无声中激烈进行着。这是一场意志与时间的较量。
而就在韩子清专注于突破吴鸿鹄心理防线时，周苒带来了一个从吴鸿鹄日内瓦地下指挥中心抢救出来的、尚未被完全销毁的硬盘中恢复的零碎信息。经过艰难破译，其中反复出现了一个新的、令人费解的代号——
“灯塔”。
这个“灯塔”，又代表着什么？是“阴影”网络的新核心？还是吴鸿鹄口中那个“水下的庞然大物”？
迷雾之后，仍是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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