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冰层渐融
吴鸿鹄那句“焚身的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专案组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虽然他又恢复了沉默，但所有人都明白，那坚冰般的防御己经出现了决定性的裂缝。韩子清持续的心理渗透策略，初见成效。
审讯策略随之进行了微调。韩子清不再频繁提及具体的犯罪事实，而是将重点放在了“灯塔”这个代号上，但方式更为迂回。他开始与吴鸿鹄探讨一些看似抽象的话题——关于信仰，关于理想与现实的距离，关于人在历史洪流中的选择与代价，甚至引述一些中外历史上著名间谍或叛国者的晚年心境与反思。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可以驾驭一切，包括黑暗的力量。”一次审讯中，韩子清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但往往到最后才会发现，当你凝视深渊过久，深渊也在凝视着你。那些最初以为是助力、是捷径的‘光’，最终可能会反噬自身，烧得尸骨无存。”
他刻意重复了“光”和“焚身”这两个词。
吴鸿鹄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眼，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韩子清知道，他听进去了，而且内心在剧烈挣扎。吴鸿鹄这样的人，不怕死，甚至可能早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怕什么？怕身败名裂？怕理想被彻底否定？还是怕……他穷尽一生构筑的、自以为是的“事业”和“遗产”，被证明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错误，甚至是一场巨大的笑话？
“有时候，放下，比坚持更需要勇气。”韩子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尤其是放下那些曾经视若珍宝，实则沉重不堪的包袱。”
这一次，吴鸿鹄没有完全沉默。在长久的静默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又仿佛哽咽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但这己足够。
与此同时，针对“灯塔”的筛查工作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在调整思路，将其定义为可能存在的“休眠战略资产”后，国安部门动用了最高级别的排查机制。经过对海量人员档案的交叉比对和关联分析，一个高度可疑的目标浮出水面。
沈墨，现任某核心军工研究所副所长，享受国家特殊津贴的专家，在某个尖端武器系统的研发中扮演着关键角色。他的档案看似完美无瑕，根正苗红。但深挖其早年经历发现，他在大学期间，曾短暂参与过一个由吴鸿鹄当时分管部门资助的、名义上的“青年科技交流项目”，该项目后来被证实是吴鸿鹄用来物色和考察潜在“苗子”的渠道之一。更重要的是，沈墨的导师，那位将他引入项目并对他赞誉有加的学界泰斗，在吴鸿鹄叛逃后不久，便因“意外”去世，相关调查不了了之。
沈墨在此后的人生轨迹中，凭借其出色的专业能力一路晋升，从未表现出任何政治问题，堪称模范。但将他放入“吴鸿鹄—休眠资产”这个模型中进行审视，其早期的这段经历，以及他如今所处的极其敏感的位置，都让他身上的疑点被急剧放大。
“如果沈墨就是‘灯塔’，或者其中之一……”赵劲松在绝密会议上，李拾鱼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声音凝重得能滴出水来，“那他的危害性，将远超宋明远和郑怀远！他蛰伏数十年，一旦被激活或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立刻对沈墨进行最严密的监控和背景复核，但又绝不能打草惊蛇。一旦让他察觉，他可能提前发动破坏或潜逃。
“立即制定方案，对沈墨实施二十西小时不间断、最高级别的隐性监控。同时，组织最可靠的专家团队，以技术评审或项目督导等名义，介入他所在的研究所，对其负责的项目进行全面的、不留死角的安全评估和备份！”赵劲松下达指令，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一条看不见的战线悄然铺开。
也正是在这个关键时刻，韩子清决定对吴鸿鹄进行最后一次、也是最具冲击力的“攻心”。
他带来了一份特殊的“礼物”——不是文件，不是照片，而是一段经过精心剪辑的视频。视频里，是当年葛峪水库库区几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对着镜头，用浓重的乡音，回忆当年修建水库时的艰苦与热火朝天，感谢“共产党派来的好干部”，念叨着“吴技术员”当年如何带着大家没日没夜地干……视频最后，是如今葛峪水库灌区良田万顷、安居乐业的繁荣景象。
韩子清没有说话，只是将平板电脑放在吴鸿鹄面前，点击了播放。
视频开始播放，吴鸿鹄起初依旧闭着眼，但当年那些熟悉的乡音，那些尘封的地名和人名，像一把把钥匙，强行撬开了他记忆的闸门。他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屏幕，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当看到那些苍老的面孔，听到那些朴素的感念，看到那片土地如今的富饶时，他浑浊的双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在他枯瘦的手背上。
他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去触摸屏幕上那一片他曾经为之奋斗过的土地。
“……我……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终于崩溃了，像个孩子一样呜咽起来，长久以来筑起的心理堤坝，在故乡和往事的情感的洪流冲击下，彻底垮塌。
韩子清静静地等待着，没有打扰他。
哭了很久，吴鸿鹄才逐渐平息下来，他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看着韩子清，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冷漠和对抗，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悔恨。
“‘灯塔’……不止一个……”他嘶哑地，艰难地开口说道，“沈墨……是……是最关键的一个……他……他在‘龙吟’项目里……”
他终于开口了！不仅确认了沈墨，还提到了一个更为关键的——“龙吟”项目！
冰层，在这一刻，轰然洞开！
韩子清强忍住内心的震撼，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问出所有核心机密。
“除了沈墨，还有谁？‘龙吟’项目到底是什么？激活‘灯塔’的指令是什么？”
吴鸿鹄仰起头，靠在轮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仿佛在回顾自己罪恶而漫长的一生，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解脱般的叹息。
“给我纸笔吧……我……我都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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