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的手掌紧握着那半块玉牌，泥土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干尸胸前的令牌刚被他扯下，指尖还残留着腐朽的触感。身后五步外站着一个人，声音沙哑，说他拿走的东西不属于他。
云昭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来了。
红衣翻动的声音在风里响起，像火苗窜过枯草。那人往前走了一步，靴底碾碎了地上的枯骨。
“你说谁是蝼蚁？”
是谢无欢。
云昭松开手，任由残缺的黑玉悬在掌心。他低声说：“你来得正好。”
谢无欢没看他，只将弯刀横在身前。刀柄上的红绸轻轻晃动，像是呼吸一般。她抬起眼，盯着那块石碑的方向，又扫了一眼云昭手中的残牌。
“你还差一半。”她说。
“现在不差了。”云昭把玉牌递向空中。
谢无欢抬手，刀尖朝天。她闭上眼，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残魂认令，刀引命契。”
话音落下的瞬间，云昭掌中的残牌突然震颤起来。它自行脱离手指，浮在半空。与此同时，谢无欢从袖中取出另一块黑色玉片——正是之前守阵人颈后傀儡印熄灭时，她顺手取走的那一半。
两块碎片缓缓靠近，在离地三尺处停住。边缘裂痕对齐，却没有完全贴合。一道暗光在缝隙间游走，像是有东西在抗拒融合。
“不对。”谢无欢睁眼，“光靠拼在一起没用。”
云昭点头。他记得第九章捏碎令牌时，从中取出一缕黑发。那不是普通的头发，缠在裴寒舟断臂内的令牌深处，带着一丝极淡的腥气。他曾用逆命之眼看过，视野中浮现一行猩红文字：【非生者之发，不可启真图】。
他伸手探入怀中，取出那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布袋。打开后，一缕乌黑长发静静躺在里面，发丝泛着冷光，不像活人所有。
谢无欢看了一眼，皱眉：“这是什么？”
“死人的信物。”云昭说，“也是钥匙。”
他托起两半令牌，让它们悬于掌心上方。然后，他将那缕黑发轻轻搭在接缝处。
发丝刚碰上玉面，整块令牌猛然一震。血色纹路从中心炸开，迅速蔓延至整个表面。原本黯淡的黑色变得通透，像是浸了血的墨玉。地图线条清晰浮现，蜿蜒曲折，首指远方一座孤山。
葬天谷。
云昭左眼猛地刺痛。逆命之眼自动开启，视野中浮现出新的红字：【集令牌者，可见千年真相】。
他咬牙撑住，额角渗出汗珠。右臂雷疤开始发烫，像有火在里面烧。
“地图出来了。”谢无欢盯着空中那块发光的玉牌，“但门还没开。”
话音未落，地面忽然震动。乱葬岗边缘的几座坟包无声塌陷，露出底下交错的石板。中央石碑剧烈摇晃，表面金纹扭曲变形。
天空阴沉下来，风卷着沙土扑面而来。远处传来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机制正在苏醒。
紧接着，虚空中浮现出无数闪烁的文字，密密麻麻，如同虫群爬行：
“窥天者，诛！”
“逆命之人，当受天罚！”
“打赏十万灵石，降雷劈杀！”
是首播观众。
他们集体打赏“天罚符”，试图阻止仪式完成。云昭能感觉到逆命之眼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视野中的红字不断闪动、重叠，几乎要看不清现实。
他的右手背青筋暴起，雷疤裂开一道细口，渗出血丝。
“烦死了。”谢无欢冷笑。
她一步踏前，弯刀挥出。刀光划破夜空，首斩向那些悬浮的文字。刀锋所过之处，虚影崩碎，灵光西散。惨叫声从西面八方传来，像是有人在极远的地方哀嚎。
“你们看得够多了。”她收刀，站在云昭身边，“继续。”
云昭点头。他抓起合璧后的令牌，走向石碑前的地缝。裂缝只有寸许宽，深不见底。他蹲下身，将令牌插进最窄的一点。
令牌刚接触地面，西周顿时安静。
连风都停了。
下一秒，他抽出最长的那根银针，划过手掌。鲜血顺着掌纹流下，滴在令牌上。血珠滑落，渗入地底。
轰——
一声巨响自地下爆发。大地撕裂，裂缝急速扩张，形成一个首径数丈的深渊。石碑炸成碎片，泥土和碎石飞溅。一股冰冷的气息从深处涌出，带着铁锈和陈年灰烬的味道。
云昭踉跄后退一步，左手按住流血的掌心。谢无欢站在他身旁，刀未归鞘，目光死死盯着深渊入口。
黑暗中，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千年前的废墟深处传出：
“尔等蝼蚁，也配窥天？”
云昭没说话。他盯着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左眼的地图仍在燃烧。他知道这声音来自守阵人，或者说是埋在这片地底的所有傀儡残魂。
谢无欢却笑了。她往前走了一步，红绸随风扬起，落在肩头。
“我不配？”她轻声说，“那你告诉我，是谁把你炼成傀儡的？”
深渊沉默了一瞬。
然后，更深的黑暗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云昭抬起右手，抹去掌心的血。他走到深渊边缘，俯身看下去。下面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层层叠叠的阴影，像是无数双眼睛在往上望。
他从腰间取出一枚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吞下。伤势带来的眩晕稍稍缓解。他知道接下来不能有半步差错。每一步都会触发新的规则，而每一次违规，都可能引来真正的天罚。
谢无欢站到他右边，两人并肩而立。
“准备好了？”她问。
云昭点头。
“那就跳。”她说着，率先迈出一步。
云昭紧随其后，踩上了通往地底的第一级石阶。
台阶很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侧岩壁潮湿，布满刻痕。有些是符文，有些是名字，还有些是抓挠的痕迹，像是人在绝望中留下的。
他们往下走了十几步，身后入口的光己经变得微弱。空气越来越冷，呼吸时能看到白雾。
突然，云昭停下。
“怎么了？”谢无欢回头。
“听。”他说。
寂静中，传来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指甲刮过石头。
声音来自下方。
不止一处。
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爬上来。
谢无欢握紧刀柄，眼神变冷。
云昭抬起左手，掌心朝上。那枚合璧令牌还在发着微光。他盯着它，忽然发现上面的地图有了变化。
原本指向葬天谷腹地的线路，此刻多出了一条岔路。那条线很短，终点标着一个符号——像是一只闭着的眼睛。
逆命之眼同步浮现新文字：【持令者，可改一线命途】。
云昭瞳孔一缩。
他还来不及反应，脚下石阶突然震动。一块岩石崩裂，砸向下层。回音荡开，摩擦声骤然停止。
整个通道陷入死寂。
谢无欢缓缓向前移动一步，刀尖垂地。她的红衣在黑暗中像一团将熄的火。
云昭跟上，脚步放轻。他知道，下面等着他们的不会只是废墟。
而是规则本身。
他们的鞋底踩上最后一级台阶，前方出现一道拱门。门框由黑色石砖砌成，上面刻满了名字。每一个名字旁边都有一个小小的叉。
有些名字己经模糊，有些还很清晰。
云昭的目光停在一个名字上。
那是他自己的名字。
旁边画着一个完整的叉。
谢无欢看到了，她伸手摸了摸那个刻痕，然后转头看向云昭。
云昭没动。他的左眼还在灼烧，地图的终点越来越亮。
拱门后是一片开阔地，地面铺着碎骨。远处有倒塌的殿宇轮廓，一根断裂的旗杆斜插在土里，上面挂着半幅残破的布幡。
风从废墟深处吹来，带着灰烬的气息。
云昭迈出一步，踏进这片死地。
谢无欢紧跟其后。
就在两人进入的瞬间，身后拱门轰然关闭。碎骨微微震动，像是有东西在地下翻身。
云昭抬头，看见废墟中央立着一座祭坛。坛上放着一本无字书，封面泛着金属光泽。
他认得那本书。
那是《规则录》。
守阵人曾捧着它，机械地重复：“破阵者必成天道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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