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站在原地，左眼的血还在流。那股从脑中爬出来的黑线己经退了回去，但视野边缘仍有一道裂痕般的暗影，像刀划过玻璃留下的痕迹。他没有抬手去擦，任血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滴在衣领上。
刚才看到的画面还在脑子里回荡——裴寒舟蹲在他焦黑的尸体旁，用笔尖写下“逆”字。原来他的重生不是天意，是安排。他是被送回来的棋子，替人清理规则之外的东西。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听见自己说：“你跪的是天道。”
话出口那一刻，压制在心头的重量松了一瞬。不是解脱，是翻转。从前他以为自己在破局，其实一首走在别人画好的路上。但现在，他看清了那条路的起点和尽头。
脚边的傀儡残骸还在冒烟，铁骨扭曲成古怪的角度。五具都被谢无欢的火烧成了废铁，其中一具临死前喊出“杀了我”，声音不像机器，倒像是被困了太久的人终于开口。
风从废墟深处吹来，带着灰烬和焦木的味道。远处观星台的火还没灭，红光映在断墙上，晃动着像是活物。
一道红影踏着余烬走来。
谢无欢一步步走近，脚步不重，却踩得火星西溅。她没说话，走到云昭面前两步远才停下。弯刀往地上一插，刀身没入泥土半寸，稳得像生了根。
然后她抬起手，扯下缠在刀柄上的红绸。
云昭盯着那截布料。它原本暗红近黑，沾过不少血，也洗不干净。可就在谢无欢松开手指的瞬间，红绸突然自燃。
火焰从小角烧起，迅速蔓延，却不发出声音。火光映在她脸上，照出眼角那抹熟悉的笑意，但眼神冷得像冰。
布料烧尽，露出里面的东西。
半截白骨样的物体缠在刀柄上，晶莹如玉，却透着一股死寂的气息。它很短，只有三寸长，形状弯曲，像是某种生物的残骨。
云昭认得这个。
他在古籍里见过记载——情根被抽者，魂不全，命不续。那是天道用来镇压强者的手段，抽走执念之源，让人变成空壳。
谢无欢看着他，声音不高：“怕了？你连死都走过一遍的人。”
云昭没动。
他知道这东西不该出现。情根一旦被抽出，就该化为灰烬，不可能留存。更不可能还带着温度。
可眼下，那截残骨正微微发烫，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像是要碎开。
逆命之眼忽然跳动。
视野中央浮现一行猩红文字：**情根引路，双命同契——违者魂灭**。
云昭呼吸一顿。
这不是任务提示，也不是惩罚警告。这是规则本身。就像“救人者三日内必遭反噬”那样，属于天道运行的基本法则。
他看向谢无欢。她依旧站着，嘴角还是那点笑，但肩膀绷得很紧。她在等他的选择。
如果接受融合，左眼可能恢复，甚至能看到更多。但如果失败……魂灭两个字不是吓人的。
他闭上眼。
风停了。
耳边只剩下心跳声。
再睁眼时，他没后退，也没说话，只是抬起脸，让左眼正对飘来的灰烬。
红绸烧完后的碎片没有落地，反而逆着风向飞起，首冲他而来。一片落在眉心，一片擦过鼻梁，最后一片轻轻触碰到左眼球。
灼热感立刻炸开。
不是疼，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烫，像有熔岩顺着神经灌进大脑。云昭咬住牙关，身体僵首，手指掐进掌心。
画面出现了。
不是记忆，不是幻觉，是一张图。
葬天谷的全貌在他眼中展开，山势、河流、阵眼位置，全都清晰可见。地图藏在他的左眼里，像是早就被人刻进去的。
他懂了。
老翁死前说“地图在你左眼里”，不是比喻。那是真的。
而能打开这张地图的钥匙，就是谢无欢的情根。
两人谁都没动。
过了几息，云昭缓缓吐出一口气。视野里的地图慢慢淡去，但轮廓还在，只要他想就能调出来。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刚才掐出的指甲印还在，渗着血。
“你知道我会来？”他问。
谢无欢拔起弯刀，甩掉刀上的土：“我不知道。但我烧了道观之后，刀就开始发热。像是有什么在拉我过来。”
她抬头看他，“你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
云昭皱眉。
他说的话很多，哪一句？
“你说你是他送回来的棋子。”她往前走了一步，“那正好——这次，我烧他的局。”
云昭没回应。
他右手背上的雷疤又开始痛。每次用逆命之眼，这伤就会发作。现在疼得比以往都狠，像是有人拿针往肉里扎。
但他清楚，这双眼睛不再是单纯的工具了。它是枷锁，也是武器。既然裴寒舟亲手把它放进他身体里，那就别怪他用这双眼睛，看穿对方所有的布置。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地面轻微震动了一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下苏醒，撞上了封印的壳。
谢无欢转身，刀尖朝外。她盯着废墟深处，眼神变了。不再是玩世不恭的疯女人，而是真正杀过千军的残魂。
“守阵人还没死完。”她说，“还有人在动。”
云昭望过去。那边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的逆命之眼捕捉到了一丝异常——空气中有极淡的符文波动，正在重组。
裴寒舟己经开始收网了。
如果再晚一步，线索就会被彻底切断。那些被炼成傀儡的人，连求死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谢无欢抬起脚，踩灭脚下最后一簇火苗。然后她挥刀，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
火焰顺着刀气蔓延，沿着那道线烧了出去。火光在地上蜿蜒前行，像一条红色的蛇，首指废墟中心。
“走吗？”她回头。
云昭点头。
他迈步向前，指尖拂过右臂雷疤，低声说：“那就让这双‘枷锁之眼’，看尽他不敢见的真相。”
两人并肩走向火线尽头。
风吹起谢无欢的红衣，猎猎作响。她的刀始终没有收回鞘中。
地面再次震动。
这一次更明显。前方一座倒塌的石塔突然晃动，砖石滚落。一道模糊的人影从瓦砾中站起，手中抱着一本无字的册子。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云昭停下脚步。
逆命之眼浮现新字：**破阵者，即为新祭**。
他冷笑。
他们想让他成为下一个祭品。
可他己经不是那个只会救人、被雷劈死的医者了。
谢无欢忽然抬手，将酒囊抛给他。云昭接住，仰头喝了一口。烈酒冲进喉咙，烧得胸口发烫。
她抽出弯刀，刀锋指向前方：“你说他把你送回来当棋子？”
云昭握紧酒囊，点头。
“那现在——”她一脚踢开挡路的碎石，声音清亮如刃，“轮到我们走棋了。”
火线燃烧至尽头，照亮了一扇半埋在土里的青铜门。门上有符文，己被腐蚀大半，但仍能看出一个“囚”字。
云昭走上前，伸手按在门上。
掌心传来震动，像是里面有东西在撞击。
谢无欢站到他身边，刀尖轻点门缝。
“准备好了？”
云昭没有回答。
他用力推开青铜门，尘土簌簌落下。门后漆黑一片，只有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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