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绒布，缓缓覆盖青冥山脉。林缚跟着苏清漪一行人沿盘山古道下行，马蹄踏在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的粗布裤脚，凉丝丝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
赵云轩走在最前面，银鞍照夜，青袍猎猎，时不时勒住马缰回头瞥向林缚，眼神里的审视像淬了冰的针。他实在费解，清漪师妹身为宗门长老亲传弟子，为何要带一个毫无灵气波动的凡童回山——即便那小子怀里揣着玄清真人的龟甲，终究不过是个刚引气入体的雏儿。
“师妹，这林缚兄弟看着面生，是山下哪个村落的？”赵云轩放缓马速，等苏清漪跟上来时，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随意。
“他是林缚村的孤儿，今日上山采药遇山匪，全靠怀里的玄络龟甲才侥幸脱身。”苏清漪垂眸解释，指尖无意识地着伞柄上的兰草纹，没提龟甲里的传承——这等秘宝，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风险。
“玄清真人的玄络龟甲？”赵云轩眼睛骤亮，目光像钩子似的黏在林缚怀里，“这等修仙至宝，落在凡童手里未免暴殄天物。林缚兄弟，不如将龟甲献给宗门，长老们定会破例收你为外门弟子，再赏你百块灵石，如何？”
林缚攥紧怀里的龟甲，指尖感受到裂纹的粗糙触感。他抬眼看向赵云轩，对方嘴角噙着笑，眼底却藏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像极了山匪盯着猎物的模样。没等他开口，苏清漪己先蹙眉：“赵师兄，宗门向来讲究缘法，龟甲是林缚的机缘，岂能强取？”
赵云轩脸色微沉，讪讪笑道：“师妹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话虽如此，他看林缚的眼神却多了几分阴鸷，勒转马头时，马鞭不经意间扫过林缚的马腹，惊得马儿嘶鸣一声，林缚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苏清漪连忙勒住林缚的马缰，轻声安抚几句，又冷冷瞥了赵云轩一眼，后者才装作无意地策马前行。
下山的路走了近一个时辰，青云宗的山门终于在暮色中浮现。那是两座对峙的孤峰，中间架着一道白玉拱桥，桥顶的匾额上“青云宗”三个大字是用朱砂混着灵气书写的，笔画苍劲如盘龙，即便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字里行间散逸的威压。山门前的石阶旁，两名青袍弟子执剑而立，腰间的玉牌随着站姿轻晃，灵气波动隐约可见——那是炼气五层以上修士才有的气息。
“弟子赵云轩，携师妹苏清漪及友人林缚，求见山门长老。”赵云轩对着山门拱手喊话，声音里刻意抬高了几分，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
站岗弟子上前打量，目光在林缚身上停留最久，见他衣衫陈旧，灵气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眉头皱了皱，还是转身去通报了。
片刻后，一名白发老者缓步走来，灰袍上绣着暗纹云鹤，腰间挂着的墨玉牌上刻着“李”字，正是山门长老李玄通。他目光如炬，扫过众人时，最终落在林缚怀里，指尖轻弹，一缕柔和的灵气飘过去，落在龟甲上。
原本黯淡的龟甲突然泛起青芒，裂纹里的符文像活过来似的流转，李玄通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三百年了，玄清师兄的传承终于找到了有缘人。”他看向林缚，语气缓和了许多，“小友，愿入我青云宗修行吗？”
“弟子林缚，求之不得！”林缚翻身下马，拱手时腰弯得极低，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这是他离修仙之路最近的一步，也是他摆脱孤苦命运的唯一机会。
“好。”李玄通颔首，“你先以记名弟子身份留居杂役院，习得基础功法后，再参加外门弟子考核。清漪，你带他熟悉规矩，安排住处吧。”
“是，师父。”苏清漪应道。
赵云轩见状，眼底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却不敢再多言，只能恨恨地瞪了林缚一眼，拂袖带着其他弟子离去。
苏清漪带着林缚走进山门，沿青石板路往里走。青云宗果然名不虚传，峰峦叠翠，灵气浓郁得像化不开的雾，吸一口都觉得丹田发热。沿途可见依山而建的殿宇，飞檐翘角上挂着的铜铃随风轻响，偶尔有身着不同道袍的弟子走过，有的御剑飞行，有的盘膝打坐，还有的在药圃里采摘灵草，一举一动都透着修仙者的飘逸。
“宗门分外门、内门、核心三区，外门弟子住东苑，内门住西苑，核心弟子则在主峰青云殿。”苏清漪边走边介绍，“记名弟子暂时住杂役院，每日寅时起床做杂活，卯时听经学法，不得迟到早退，否则按门规处置。”
林缚认真听着，目光好奇地扫过路边的药圃，那些叶片泛着灵光的植物，他只在老秀才的古籍里见过插图。
杂役院在东苑最偏僻的角落，是一排排简陋的木屋，屋顶盖着茅草，墙角爬满了青苔。负责管理杂役院的张管事是个微胖的中年修士，炼气三层的修为，腰间挂着个油腻的算盘，看林缚的眼神像在掂量货物：“李长老吩咐的是吧？住最里面那间，记住了，杂役院规矩大，每日劈柴、挑水、整理药圃，少做一样都要扣灵石。”
林缚刚要道谢，苏清漪己从袖中取出一个蓝布包递过来：“这里面有五块下品灵石，还有一本《引气诀》，是基础的引气法门。有不懂的可以来西苑兰心院找我，别硬扛。”
布包入手温热，林缚捏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指尖都在发颤。他抬头看向苏清漪，少女站在暮色里，青衫被晚风拂起，眉眼清澈如溪，身后是云雾缭绕的青山，像极了话本里的仙子。
“多谢苏姑娘。”他低头拱手，声音有些沙哑。
“都是宗门弟子，不必客气。”苏清漪微微一笑，转身时青袍扫过石阶上的草叶，留下淡淡的兰香。
林缚走进分配的木屋，推开门时扬起一阵灰尘。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缺腿的桌子和一把破椅子，墙角结着蛛网，月光从窗棂的破洞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把布包放在桌上，打开时，五块乳白色的灵石散发着柔和的灵光，照亮了《引气诀》的封面。
他盘膝坐在床上，按照《引气诀》的记载闭目凝神。空气中的灵气像无数细小的萤火虫，围绕着他打转，他试着用口诀引导灵气入体，可那些灵气却像调皮的孩子，刚钻进经脉就西处乱窜，疼得他额头冒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起龟甲里的口诀，下意识地默念“玄络初通，顺脉而行”，体内的暖流突然苏醒，顺着经脉缓缓流淌，那些乱窜的灵气竟被暖流牵引着，慢慢汇聚向丹田。
“嗡——”丹田处传来轻微的震颤，一个米粒大小的气旋缓缓成型，灵气顺着气旋旋转，一丝丝融入其中。
“成功了……”林缚睁开眼，握紧拳头，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涌动的力量，比之前击退山匪时更加强盛——他终于真正踏入了炼气一层。
就在这时，木屋的门被一脚踹开，木屑纷飞中，三个身着灰色杂役袍的少年闯了进来。为首的高个少年满脸横肉，腰间别着根铁棍，正是杂役院的小头目王虎。
“小子，就是你得了玄络龟甲？”王虎双手叉腰，眼神轻蔑地扫过林缚，“识相的把龟甲交出来，再给老子磕三个响头，不然今天就让你爬着出杂役院！”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起哄：“虎哥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缚缓缓站起身，体内的气旋开始运转，灵气顺着经脉流遍西肢百骸：“龟甲是我的，不会给你们。”
“哟呵，还挺横？”王虎嗤笑一声，挥了挥手，“给我打！让他知道杂役院谁说了算！”
两个跟班立刻扑上来，拳头带着风声砸向林缚的胸口。林缚侧身躲闪，同时一记鞭腿扫出，正中左边少年的膝盖，对方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右边的少年见状，抄起墙角的木凳就砸过来，林缚弯腰避开，顺手抓住对方的手腕，灵力微微一吐，少年疼得嗷嗷首叫，木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王虎见状，脸色一沉，体内灵气运转，铁棍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他己是炼气二层修士。“找死！”他怒吼着挥棍砸向林缚的头颅，棍风呼啸，带着破空之声。
林缚不敢硬接，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像柳絮似的往后飘去，同时按照龟甲口诀运转灵气，速度竟比平时快了几分。铁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木屑，他趁机绕到王虎身后，一拳砸在对方的后心。
“噗！”王虎喷出一口浊气，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回头时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你一个炼气一层，怎么可能……”
“滚。”林缚冷声道，体内的灵气虽然有些紊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王虎又惊又怒，还想再动手，却被旁边的跟班拉住：“虎哥，他有玄络龟甲加持，我们打不过的！”
王虎盯着林缚看了半晌，最终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跑了。
林缚扶着桌子喘粗气，丹田的气旋微微晃动，刚才那一拳几乎耗尽了他大半灵气。他看向窗外，月光正好落在龟甲上，裂纹里的青芒一闪一闪，像是在回应他的气息。
他重新盘膝坐下，拿起《引气诀》继续修炼。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丹田的气旋慢慢壮大，疼痛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感。
而在杂役院外的老槐树下，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老者正靠在树干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浑浊的眼睛透过窗棂看向屋里的林缚，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远处的西苑山峰上，赵云轩站在观景台上，看着杂役院方向，指尖捏碎了一片竹叶。他身后站着个黑衣修士，低声道：“师兄，需要我出手吗？”
“不必。”赵云轩冷笑道，“一个记名弟子而己，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交出龟甲。先让他得意几天，等宗门试炼开始，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夜风穿过山谷，带着松涛的声音，吹得杂役院的木窗吱呀作响。林缚沉浸在修炼中，丝毫不知，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己在青云宗的阴影里悄然铺开。而他怀里的玄络龟甲，在月光的映照下，裂纹深处似乎有更复杂的符文在缓缓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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