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浓墨的厚重绒布，严严实实地覆盖着城市。距离我给晓月下达最后指令，己经过去了六个小时。
我没有走远，就在出租屋对面那栋废弃的写字楼里，占据了一个视野良好的空房间。高倍望远镜架在窗前，镜头牢牢锁着对面那扇熟悉的窗户。房间里没有开灯，我整个人融在黑暗里，只有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凉的望远镜金属外壳。
晓月的房间灯还亮着。
她是在哭泣，还是在愤怒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或者，真的在接水，在充电，抱着最后一丝荒诞的希望，等待我这个“疯了”的哥哥回去？
我不知道。这种不确定性，像无数细小的蚂蚁，在啃噬着我被五十年末日生涯磨砺得近乎麻木的神经。我习惯于掌控，习惯于计算每一种可能，但唯独对于她，我的计算总是充满变量。
时间，在这种焦灼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
凌晨三点。
对面窗户的灯，熄灭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是睡了？还是……走了？
几乎是同时，口袋里那部只与“夜枭”单线联系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只有简短的三个字，来自一个陌生的、经过无数次跳转的号码：
【开始了。】
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谁。“读者”。他像是在黑暗的观众席上，冷静地报幕。
我立刻将望远镜转向城市更广阔的方向。起初，什么也没有。依旧是沉睡的城市轮廓，零星的车灯如同流淌的萤火。
但很快，变化出现了。
首先是东区，靠近老工业园的方向，几栋高楼顶部的航空障碍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那不是停电，那片区域的居民楼灯光依旧亮着，只有那些最高点的红灯，齐刷刷地暗了下去。像是有无形的巨手，精准地掐灭了它们。
紧接着，城市各处的狗，开始不安地吠叫起来。不是一两只，而是成片成片，从西面八方传来，声音里充满了原始的恐惧和躁动。它们比人类更先感知到了脚下土地的细微变化。
我调整望远镜的焦距，望向沧海港的方向。海面异常平静，平静得诡异，像一块巨大的、失去了所有活力的黑色玻璃。泊在港口的巨型货轮，灯光也变得稀稀落落。
然后，是最细微，却最能触动我神经的征兆——无线电背景噪音。
我戴着的高灵敏度军用耳机里，原本稳定的“沙沙”声，开始出现断续的、不规则的脉冲杂音，像是有什么强大的能量在电离层中剧烈地扰动。
这些征兆，普通人即使看到、听到，也只会以为是寻常的电路故障或动物。但在我眼中，它们如同夜空中骤然亮起的血色霓虹，拼凑出两个狰狞的大字：
来了。
我猛地抓起身边的战术背包，动作迅捷如豹，最后一次检查里面的装备：武器、药品、高热量食物、水、绳索、工具……一切就绪。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稍稍平复了胸腔里那颗擂鼓般的心脏。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对面那扇漆黑的窗户。
晓月，无论你做了什么选择，哥来了。
转身，冲出房间，脚步声在空旷的废弃楼层里激起回响。楼道里的应急灯因为电压不稳，开始疯狂地闪烁，明灭不定，将我的影子拉长、扭曲、打碎，再重新拼接。
跑出写字楼，来到街道上。变化更加明显了。
街灯的光晕变得不稳定，忽明忽暗。红绿灯集体失灵，在错误的颜色间疯狂跳跃，引得少数几辆深夜行驶的汽车慌乱地鸣着喇叭。一些临街店铺的电子招牌，像抽筋一样闪烁着，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像是烧焦的塑料和臭氧混合的怪味。
夜风吹过，带着一股不祥的寒意。
人们开始被惊动了。一些居民楼的窗户亮起灯，有人探出头张望，骂骂咧咧。几个晚归的醉汉站在路边，茫然地看着失控的交通信号。
混乱，尚未真正开始。但这前奏，己足够让敏锐的人感到不安。
我压低帽檐，无视周围逐渐升起的骚动，朝着出租屋的方向，开始奔跑。
不是冲刺，而是一种保持着警惕和体能的长途奔袭节奏。身影在明明灭灭的诡异街灯下，如同鬼魅般穿梭。
我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传来极其细微的、持续不断的震动。不是车辆经过的颠簸，而是更深层，来自地壳之下的、沉闷的嗡鸣。
耳边，那来自“读者”的加密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一次，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压缩数据包。我一边奔跑，一边用微型设备快速解码。
数据包展开，是一张极其简略的、覆盖整个沧海市区域的动态能量冲击预测图。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了冲击波预计到达的时间和强度。我所在的位置，被标记为深红色，预计冲击到达时间——
约8分钟后。首次冲击强度：VII度（强烈）。
VIII度……足以让大部分未经加固的普通建筑出现明显裂缝，局部倒塌。足以让站立的人感觉像在颠簸的甲板上，难以保持平衡。
“读者”……他究竟是谁？这种级别的预测，绝不是简单的“看到一些剧本”。
但此刻，我己无暇深思。
距离出租屋，还有最后几百米。我己经能看到楼下的轮廓。
天空，在这一刻，骤然变了颜色。
不是黎明将至的鱼肚白，而是一种诡异的、病态的昏黄色，如同旧照片的底色，迅速浸染了整个夜空。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疯狂卷动，形成巨大的、缓慢旋转的旋涡。
远方，传来了第一声沉闷的、如同巨型鼓点被擂响的轰鸣。不是来自天空，而是来自地底深处。
街道上，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发出了第一声惊恐的尖叫。
我猛地加速，用尽全身力气，冲向那栋熟悉的居民楼。
天灾降临前，0小时。
寂静己被打破，轰鸣，来自地核，也来自每一个即将破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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