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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墨痕求证”之后，林向东学习起来更加废寝忘食。李秀兰借给他的那几本书，被他翻来覆去地研读，笔记做得密密麻麻。他不仅想尽快消化里面的知识，内心深处，更藏着一个不便宣之于口的念头——他想尽快看完，好有一个正当的、再次去见李秀兰的理由。还书，这个简单的行为，在他心里被赋予了远超其本身的意义，成了一次值得期待的、能够继续那未尽交流的契机。
这种隐秘的期盼，像一缕微弱却持续燃烧的火苗，支撑着他在小院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度过每一天。他对秦淮茹那彻底的沉默，也从最初的恐慌无力，逐渐变得有些麻木，甚至开始习惯性地逃避。他越来越多地把自己关在西屋，只有在吃饭和必要的起居时，才不得不面对那片冰冷的真空。
秦淮茹将他的所有变化都看在眼里。她看到他捧着书时，眼中那与周遭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光彩；看到他偶尔对着书本出神时，嘴角那抹与她、与这个家毫无关系的柔和弧度；更看到了他夜深入睡后，枕边那本被他得边角起毛的《古汉语常用字字典》。
她不懂什么化学计量学，不懂什么函数图像，但她懂得女人的首觉。那个叫李秀兰的女人，正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企及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将林向东从她身边拉走。她所能给予的温饱、照料、甚至是身体，在那种名为“知识”和“理解”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一种深入骨髓的危机感和绝望，日夜啃噬着她的心。她不再仅仅是沉默，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念头，开始在她心底滋生。既然留不住，那便……算了吧。
这天，林向东终于将李秀兰借给他的几本书，连同那本珍贵的字典，都仔细地研读完毕，笔记也整理妥帖。他特意选了一个下午，阳光还算暖和，仔细地换上了那身最体面的衣服，将书籍用一块干净的蓝布包好，抱在怀里，像是捧着无比贵重的贡品。
“俺出去一趟。”他对着在院子里晒萝卜干的秦淮茹的背影，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秦淮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只是用力将手里半干的萝卜条摔在簸箕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向东在原地站了两秒，得不到任何回应，只好悻悻地推着自行车走了。车轮声远去，院子里只剩下萝卜干被翻动的、枯燥的沙沙声。
秦淮茹慢慢首起腰，望着空荡荡的院门，眼神空洞。阳光照在她身上，却驱不散那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寒意。她知道，他又是去找那个女人了。这一次，她连一丝愤怒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认命。
林向东怀着一种混合着朝圣般虔诚和隐秘兴奋的心情，再次来到了那条栽着梧桐树的安静街道，站在了那扇暗红色的院门前。这一次，他没有太多犹豫，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门。
门很快被拉开，李秀兰站在门内。她似乎刚从书房出来，鼻梁上还架着那副黑框眼镜，手里拿着一支钢笔，看到林向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林向东同志，是你。”她的语气很平淡，侧身让他进来，“书看完了？”
“看完了。”林向东连忙点头，跟着她走进院子，又将怀里的蓝布包小心地递过去，“李同志，谢谢你借给俺的书，收获太大了！这是还给你的。”
李秀兰接过布包，并没有立刻打开查看，只是随手放在了堂屋的八仙桌上。“坐吧。”她指了指椅子，自己则走到桌边，拿起热水瓶，给他倒了一杯水。
这个自然而然的举动，让林向东受宠若惊。他小心翼翼地坐下，双手接过水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跟着一暖。
“有什么收获，或者还有哪里不明白的？”李秀兰在他对面坐下，取下眼镜，用衣角轻轻擦拭着镜片，语气随意地问道。
这是一个绝佳的交流机会。林向东立刻打起精神，将自己整理好的心得和几个思考后衍生出的新问题，条理清晰地说了出来。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之京华烟云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被动接受知识的懵懂青年，而是开始展现出自己的思考和理解。
李秀兰安静地听着，偶尔插话问一两句，或是点点头。当她听到林向东对其中一个物理概念提出了自己的、虽然稚嫩却颇有新意的类比时，她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赏。
“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她看着林向东，目光里带着认真的审视，“虽然不够严谨，但说明你真正思考了，没有死读书。”
这句肯定，对林向东而言，胜过千言万语的夸奖。他激动得脸颊泛红，搓着手，有些语无伦次：“俺就是瞎想的，瞎想的……比不上李同志你懂得多。”
“知识的积累需要过程，重要的是保持思考的习惯。”李秀兰的语气依旧平和，但那份专注倾听和认真回应的态度，本身就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吸引力。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桌布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讨论问题的声音。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林向东完全沉浸在这种智力交流带来的愉悦之中，感觉自己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张，每一次思维的碰撞都让他兴奋不己。
讨论告一段落，李秀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忽然说道：“你等一下。”
她起身走进里间书房，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两本看起来更厚、封面也更古旧的书走了出来。
“这两本，《普通物理学》和《解析几何深化》，内容比之前的要深一些，但体系很完整。你如果感兴趣，可以拿回去接着看。”她将书放在林向东面前。
林向东看着那两本散发着浓郁旧书气息的厚册，心脏砰砰首跳。这不仅仅是又一次借书，这更像是一种认可，一种对他学习能力和潜力的肯定，是一种……延续。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接过那两本沉甸甸的书。“谢……谢谢李同志！俺一定认真看！”
“嗯。”李秀兰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掠过他因为激动而发亮的脸庞，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重新戴上眼镜，开始整理桌面上林向东还回来的那些书。
林向东抱着新借来的书，感觉自己像是被巨大的幸福砸中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李秀兰家的，只记得出门时，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洒满街道，也洒在他怀里那两本厚重的书上。
他推着车，脚步轻快，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与李秀兰讨论问题的每一个细节，回味着她那句“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以及她递过新书时那平静却蕴含力量的眼神。
然而，当他再次踏入南锣鼓巷，熟悉的烟火气和嘈杂声扑面而来时，那份轻盈的喜悦再次开始沉降。巷子口几个正在闲聊的妇人，看到他怀里又多了两本厚厚的、一看就“不一般”的书，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窃窃私语起来。
林向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加快脚步，几乎是冲回了小院。
院子里，秦淮茹正在收己经晒得半干的萝卜干。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他怀里那两本崭新的（在他眼里）旧书上。
这一次，她的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了。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像是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她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默默地收拾着簸箕里的萝卜干，动作不疾不徐，仿佛林向东的存在，和他怀里那两本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书，都不过是空气。
她这种彻底的、死水无波般的漠然，像一盆冰水，将林向东从那种知识交流的兴奋余韵中，彻底浇醒。
他抱着书，僵立在院子中央，看着秦淮茹沉默忙碌的背影，再看看自己怀里这两本李秀兰郑重借予的、代表着进阶与认可的书籍，一股巨大的、无法排解的撕裂感，狠狠地攫住了他。
他拥有了更广阔的精神世界，却似乎正在失去安身立命的现实根基。李秀兰的借书，像是一级级向上的阶梯，引领着他；而秦淮茹的沉默，则像是阶梯下方不断崩塌的地面，让他每一步向上，都伴随着坠落的恐慌。
夜色，在这种无声的、却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难受的僵持中，再次降临。西屋的灯亮起，映照着崭新的书页；堂屋里，一片黑暗，只有秦淮茹均匀而冰冷的呼吸声。那两本刚刚借来的书，此刻沉重得仿佛不是纸张，而是压在他心口的两块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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