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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兰那句“帮助年轻人”像一道轻柔却坚韧的屏障，将林向东那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隔绝在外。然而，这并未能阻止他心中那份隐秘情感的滋长，反而因其理性与克制，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他依旧每日准时出现在那间书房，将自己沉浸在学习的海洋里，也将自己沉浸在有她的气息和存在的空间里。
他开始留意到更多关于她的细节。比如，她常用的那支钢笔是暗红色的，笔帽有些磨损；她看书看到投入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卷起一缕垂落的发丝；她思考问题时，目光会放空，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那双总是过于理性的眼睛，会短暂地失去焦点，显出一种罕见的、带着些许迷茫的柔和。
这些发现，像一块块拼图，在他心里慢慢拼凑着一个更为立体、更为真实的李秀兰。她不再仅仅是那个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李同志”，而是一个有着自己习惯、自己情绪的，活生生的女人。
这天下午，林向东在书架前寻找一本关于近代史的参考书。李秀兰家的书架塞得太满，有些书需要稍稍用力才能抽出来。当他试图抽取一本厚重的《世界通史简编》时，用力稍猛，旁边一个薄薄的、没有书名的小册子被带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连忙弯腰去捡。那不是一个册子，而是一个略显陈旧的硬纸板封套，里面似乎夹着什么东西。在他拾起的瞬间，封套开口向下，里面的东西滑落了出来，散在地板上。
是几张黑白照片。
林向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蹲下去收拾。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最上面的一张照片，动作瞬间僵住了。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穿着那个年代常见的学生装，白色的衬衫，深色的及膝裙，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她站在一棵树下，微微侧着头，对着镜头笑着。那笑容，明朗，清澈，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粹的朝气，与她平日里那副沉静理性、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的模样，判若两人。
但林向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李秀兰。是年轻了許多，眼神尚未被岁月和学识沉淀得如此深邃，洋溢着青春光彩的李秀兰。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呼吸都停滞了。他蹲在那里，目光像是被钉在了那张照片上，无法移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如此生动，如此……触手可及。照片里的笑容，像一道阳光，穿透了时间，猛地照进了他此刻因她而充满各种复杂情绪的心房。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张照片上年轻的笑脸。就在此时，书房门被推开了。
李秀兰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地上、手里还拿着那个空封套、正对着散落的照片发愣的林向东。
她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凝固。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照片，尤其是最上面那张她年轻时的笑脸，她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惊讶，像是被触及了什么久远记忆的恍然，又像是……一丝淡淡的不自在。
林向东如同被当场抓获的窃贼，猛地回过神来，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照片捡起来，胡乱地往封套里塞，嘴里语无伦次地解释：“对……对不起！李同志！俺不是故意的！是……是拿书的时候不小心带出来的……”
他将塞得有些凌乱的照片封套双手递还过去，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她。
李秀兰沉默地走过来，接过那个封套。她的手指在粗糙的封套表面轻轻了一下，没有立刻查看里面的照片，也没有责怪他。
“没事。”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都是些很多年前的老照片了。”
她将封套拿在手里，没有放回书架，也没有再看林向东，而是走到书桌旁，将水杯放在他惯常坐的位置旁边。
“水放这儿了。”她说完，便拿着那个封套，转身走出了书房，没有再多停留一秒，也没有再看那些散落又被他匆忙收起的旧影一眼。
书房门被轻轻带上。
林向东依旧维持着那个半蹲后刚站起的僵硬姿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脸上火烧火燎。他感觉自己像是无意中闯入了一个绝不该涉足的禁地，窥见了一个被精心掩藏起来的、属于李秀兰的私密角落。
那个明媚灿烂的笑容，与他平日里见到的沉静侧影，在他脑海里反复交叠，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他忽然意识到，他所见到的李秀兰，或许只是她愿意展现出来的、包裹在理性与学识之下的那一面。而在那层外壳之下，还藏着另一个他完全陌生、却因此更具吸引力的灵魂。
这种认知，让他对李秀兰的好奇心，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是什么让她从照片里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女，变成了如今这个理性到近乎疏离的模样？这中间漫长的岁月里，她又经历了什么？
同时，一股强烈的懊悔也涌上心头。他懊悔自己的冒失，懊悔自己可能因此触碰了她的某种禁忌，破坏了他们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接下来的时间，林向东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学习。他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房门口，耳朵竖起来，捕捉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动静。
李秀兰没有再进来。
首到天色渐晚，林向东才不得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走出书房，李秀兰正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就着灯光看着一份报纸。听到他出来的动静，她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林向东的心又是一紧，张了张嘴，想再次道歉，却在她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下，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眼神己经恢复了惯常的理性与平静，仿佛下午那短暂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过。
“要走了？”她放下报纸，语气如常。
“嗯。”林向东低低地应了一声。
“路上小心。”她依旧是那句平淡的嘱咐。
“哎。”林向东点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小院。
走在寒冷的夜风中，林向东的心情比来时更加纷乱复杂。那张黑白照片上年轻的笑脸，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如此清晰，如此鲜活。而李秀兰最后那平静到近乎淡漠的眼神，又像是一盆冷水，提醒着他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感觉自己离她更近了，因为他窥见了她不曾示人的一面；但他又感觉离她更远了，因为她的平静无声地告诉他，那条界限，依然存在，并且不容逾越。
这一次，他回头望向那扇窗户时，心情不再仅仅是依赖和感激，更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以及一种深深的、自知其不可为的怅惘。照片事件，像一颗投入心湖的深水炸弹，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却己暗流汹涌，彻底搅乱了他本就不平静的心绪。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看见了，就再也无法假装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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