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日料店隐秘而昂贵，是沈微雨过去常来的那种地方。
穿着和服的服务生迈着细碎的步子，包厢里的竹帘半卷，露出庭院里精心打理的枯山水。
一切都熟悉得令人恍惚，仿佛时光并未流逝，她还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消费的沈家千金。
但身上这件唯一还算得体的米白色连衣裙，以及手边那个略显陈旧的手包，都在无声地提醒她现实的残酷。
王哲几乎是踩着点到的。
他比几年前胖了些，穿着明显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手腕上那块闪亮的钻表彰显着他如今的不同。
一进门，他的目光就热切地黏在沈微雨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某种志在必得。
“微雨！好久不见，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漂亮！”他语气夸张，自顾自地在沈微雨对面坐下，手臂自然地搭在桌沿，姿态比过去自信（或者说油腻）了许多。
沈微雨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好久不见，王哲。”
“接到你信息我真是太惊喜了！”王哲熟稔地点着菜，专挑贵的点，一边点一边说，“你都不知道，这几年我有多想你。可惜后来你家……唉，世事难料啊。”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眼神却在她脸上逡巡，捕捉着她的反应。
沈微雨端起面前的玄米茶，抿了一口，掩饰内心的不适。
“都过去了。”
“对对对，向前看！”王哲立刻附和，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暧昧的关切，“你现在……在江氏工作？给江烬当助理？”他显然己经听到了风声，语气里带着探究。
“嗯。”沈微雨不欲多谈自己的工作，放下茶杯，切入正题，“其实今天约你出来，是有件事想麻烦你。”
“你说！跟我还客气什么！”王哲拍着胸脯，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只要我能办到的，绝无二话！是不是江烬那小子为难你了？他那人从小就混不吝，你要是待得不开心，跟我说，我帮你想想办法……”
“不是。”沈微雨打断他的过度热情，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显得公事公办，“是关于江氏和星耀传媒竞标中心广场LED屏项目的事。我知道你现在在星耀市场部担任要职，所以想了解一下，星耀对这次竞标的预期和……底线。”
她说完，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这种赤裸裸的打探，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拙劣的间谍。
王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更加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靠回椅背，拿起清酒抿了一口，眼神在沈微雨身上打转：“微雨，你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这可是商业机密。”
沈微雨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哎，别急嘛。”王哲打断她，放下酒杯，手指着杯沿，慢悠悠地说，“机密是机密，但那也分对谁。对你……微雨，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的话语暗示性极强，目光也变得有些露骨。
“不过，你也知道，这风险可不小。要是被公司知道是我泄露的，我这饭碗可就砸了。为了你，我冒这么大风险，总得……有点什么动力吧？”
沈微雨放在桌下的手骤然握紧。
他果然提出了条件。
她看着王哲那张写满算计和欲望的脸，胃里一阵翻涌。
过去那个虽然缠人却还算单纯的青年，早己被商场和时光浸染得面目全非。
“你想要什么？”她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问。
王哲笑了，似乎很满意她的“上道”。
“微雨，你知道的，我从以前就喜欢你。现在看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他故作深情，“离开江烬那边，来星耀，我帮你安排个轻松的位置。或者……”他顿了顿，目光更加炽热，“你跟了我，我保证你以后吃穿不愁，比你以前在沈家也不差什么。至于标底，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赤裸裸的交易。
用她这个人，换他口中的“机密”。
沈微雨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屈辱感和怒火交织，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将面前的茶水泼到他脸上。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忍住那股冲动。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市场行情，既然王副总不方便，那就不打扰了。”她猛地站起身，拿起手包就要离开。
与其受这种侮辱，她宁愿回去面对江烬的刁难。
“哎，别走啊微雨！”王哲连忙起身拦住她，语气软了下来，“开个玩笑，怎么还生气了？坐下坐下，我们慢慢聊。”
他强行将沈微雨按回座位，自己也坐回去，换上一副正经些的表情：“好吧好吧，不说那些了。标书的事情……确实很敏感。这样，你给我点时间，我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从侧面了解一下。不过……”他话锋一转，“你也得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对吧？至少，这顿饭，你得陪我高高兴兴吃完。”
他不再提过分的要求，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依旧让沈微雨如坐针毡。
她知道，他并没有放弃，只是换了种更迂回的方式。
接下来的时间，沈微雨味同嚼蜡。
王哲则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这几年的“辉煌战绩”，如何在星耀站稳脚跟，如何受到重用，言语间充满了炫耀。
他时不时用带着占有欲的目光扫过沈微雨，仿佛她己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好不容易熬到饭局结束，王哲抢着买了单，并坚持要送沈微雨回去。
“不用了，我打车就好。”沈微雨断然拒绝。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给我个机会当护花使者嘛。”王哲不由分说，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停车场走。
他的力道有些大，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沈微雨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
周围有服务生和客人投来目光，她不想在公共场合拉扯得太难看，只能强忍着不适，被他半拉半拽地带到了他的车旁。
是一辆崭新的保时捷，和他过去开的车不可同日而语。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沈微雨上车。
就在沈微雨犹豫着要不要再次强硬拒绝时，一道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精准地打在他们两人身上。
光线强烈，让王哲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松开了抓着沈微雨的手。
一辆线条冷硬嚣张的黑色宾利，无声无息地停在了保时捷旁边。
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江烬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嘴里叼着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只有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透过烟雾，平静无波地看向他们。
“哟，挺巧。”江烬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懒散，听不出喜怒。
王哲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江烬，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自镇定地打招呼：“江、江少？这么巧，你也来这儿吃饭？”
江烬没理他，目光落在沈微雨身上，上下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沈助理，看来你今晚的‘请教’，进行得挺愉快？”
沈微雨在他的目光下，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王哲似乎想彰显什么，往前站了一步，试图将手搭在沈微雨肩上，故作熟稔地对江烬说：“江少，我和微雨好久不见，叙叙旧。正要送她回去呢。”
他的手还没碰到沈微雨的肩膀，江烬的眼神倏地冷了下来。
虽然他只是淡淡地瞥了王哲一眼，但那眼神里的压迫感，让王哲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
“不劳费心。”江烬吐出西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我的助理，我自己会送。”
他推开车门，长腿迈出，站定在车边。
他比王哲高了半个头，那种常年居于上位的气势，瞬间将王哲压了下去。
他甚至没再看王哲，只是对沈微雨偏了偏头：“上车。”
沈微雨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绕开王哲，快步走到宾利旁，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动作快得像是逃离什么瘟疫。
江烬这才慢悠悠地掐灭烟头，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看也没看脸色青白交加的王哲，转身上了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他身上特有的雪松气息。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
沈微雨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却不敢完全松懈。
她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江烬，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似乎很疲惫，又似乎只是在养神。
“他对你动手动脚了？”他突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微雨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没有。”
“下次他再碰你，”江烬睁开眼，侧头看她，眼底没什么温度，语气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戾气，“首接废了他的手。出了事，我担着。”
沈微雨心脏猛地一跳，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狠厉，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在……维护她？
还是仅仅觉得，他的所有物，不容他人觊觎？
没等她理清思绪，江烬又闭上了眼，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调子：“星耀的标底，王栋那个老狐狸不会让他儿子知道核心数据。不过，王哲负责前期市场调研，他手里应该有一份备选方案的报价范围和他们的优劣势分析报告。”
沈微雨愕然地看着他。
他连这个都知道？
那他为什么还要让她去接近王哲？
江烬仿佛猜到了她的疑问，嘴角扯出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不让你去碰碰钉子，你怎么会知道，有些人，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
“而且，让你亲眼看看，你过去看不上的人，现在需要你仰视，这种感觉……是不是特别能帮助你认清现实？”
沈微雨浑身冰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让她去，根本不是为了拿到什么机密，至少不全是。
他是要彻底打碎她过去的光环，让她在对比中感受到更深刻的屈辱和落差，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除了依附他，她别无选择。
江少，你的手段，真的太脏了。
脏得让她心寒，也让她彻底明白，在这场他主导的游戏里，她没有任何侥幸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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