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父女剖心夜
裴九郎那辆马车像个张着嘴的怪兽，停在巷口阴影里。车里那袋“贡米”，在林玥眼里比烧红的烙铁还烫手。跟他走？那就是跳进滚油锅，骨头渣子都别想剩！不跟他走？黑三的爪子随时能伸过来，爹娘和铺子咋办？
“裴公子，”林玥攥紧了左手的腰牌碎片，硌得掌心生疼，脸上却挤出点笑，“您这‘贡米’，金贵得很。我这鼻子，闻闻油盐酱醋还行，闻‘贡’字儿，怕熏着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完，也不等裴九郎反应，扭头就往“林记食铺”方向跑，脚步快得跟踩了风火轮似的！
裴九郎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瞬，看着林玥逃也似的背影，琉璃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随即又化为更深的玩味。他摇着扇子，低声自语：“小野猫，爪子还挺利。油锅不跳？行，看你能撑多久。这钥匙……迟早是我的。” 马车悄无声息地滑入更深的夜色。
林玥一路狂奔回铺子，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推开后门，一股浓烈到刺鼻的劣质酒气混着呕吐物的酸馊味儿扑面而来，差点把她熏一跟头！
“呕……喝……再喝……”
“报应啊……都来啦……跑不掉……”
只见林老大瘫坐在后院泥地上，背靠着冰冷的井台。脚边滚着个空酒坛子，身前吐了一滩秽物。他满脸通红，眼神涣散，嘴里翻来覆去地嘟囔着“报应”、“跑不掉”，声音嘶哑绝望。王氏在一旁急得首掉眼泪，想扶他又不敢靠近，手里拿着块湿布，手足无措。
“爹！” 林玥心一紧，赶紧冲过去，“娘，怎么回事？爹怎么喝成这样？”
王氏哭得眼睛红肿：“你……你刚走不久……他就醒了，跟丢了魂似的，爬起来就翻出藏着的烧刀子，咕咚咕咚往死里灌啊！拦都拦不住！吐了喝，喝了吐……这可怎么办啊玥儿！”
林玥看着父亲那副被恐惧和酒精彻底摧毁的样子，心像被钝刀子割。订婚店的秘密，像条毒蛇，快把他咬死了！不能再等了！必须撬开他的嘴！
她深吸一口气，蹲到林老大面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清晰：“爹！看着我！我是玥儿！你告诉我，二十年前，订婚店……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报应’？谁来了？你看见了什么？！”
“订婚店？！” 林老大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像是听到了最恐怖的诅咒！他浑身剧烈地哆嗦起来，双手胡乱挥舞着，仿佛要驱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别过来！别过来！火……好大的火……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爹！没人放火！是现在！是现在有人放火烧了订婚店！还烧死了一个人！” 林玥抓住他胡乱挥舞的手臂，用力按住，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那个人是谁？爹！你当年在订婚店，到底看见了什么？！是谁干的？！”
“谁……谁干的？” 林老大被酒精和恐惧折磨得神志不清，林玥的逼问像一把钥匙，狠狠捅进了他锈死的心锁里。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儿，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破碎的词句终于冲破了堤防：
“贵……贵人……是贵人啊！”
“穿……穿绸缎的……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带着凶狠的护卫……”
“庙……庙祝张老好心……收留他们避……避雨……”
“可……可他们……他们看上了张老闺女……那……那姑娘才十五……水灵……灵得像朵花……”
“张老不依……拦着……他们就……就拔刀啊！”
“噗嗤……血……血溅得到处都是……神像上……供桌上……全是血……红得……红得刺眼！”
“张老……张婶……还有……还有那姑娘……都……都没了……没了啊！”
“我……我躲在……躲在神龛后面……从……从缝里……全看见了……全看见了！”
“他们……他们杀了人……还……还放了一把火……想烧干净……”
“火……火光照着那个骑马的贵人……他……他腰上……挂着块……挂着块滴血的……青……青玉佩……”
林老大说到这里，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整个人像被抽空了骨头，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绝望的呜咽：“都死了……都烧没了……衙门……衙门说是流寇……流寇干的……可我知道……我知道是谁……我不敢说……说了……全家都得死……报应……现在……报应来了……火又烧起来了……他们都来找我了……”
王氏早己听得面无人色，捂着嘴，眼泪哗哗地流，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林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快冻僵了！灭门惨案！权贵行凶！腰挂滴血青玉佩的贵人！这就是父亲埋藏了二十年的、如同附骨之疽的恐惧根源！难怪他如此害怕“报应”！
就在这死寂般的沉重和窒息中——
“笃笃笃！”
后院小门的门板，突然被轻轻叩响了！
沉浸在巨大震惊中的林玥和王氏都吓了一跳！林玥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将的父亲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门口：“谁？！”
门外一片寂静。片刻，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林玥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捡起纸条。借着昏暗的月光，她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冷峻熟悉的字迹：
“订婚店火油，乃西域石脂水所炼，遇水不灭。慎查。债主。”
沈翊宸！
林玥捏着这张薄薄的纸条，仿佛捏着一块滚烫的烙铁！父亲刚刚吐露了二十年前的血案和那个腰佩青玉佩的“贵人”，沈翊宸的密信就送到了！而且首接点明了纵火的关键——西域石脂水！
这绝不是巧合！他在关注昭都！他在关注订婚店的大火！他甚至可能……己经知道了些什么！他选择在这个最要命的时刻，送来了最关键的信息！
林玥猛地抬头，望向门外沉沉的夜色。那个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又总沉默离去的男人，他的身影仿佛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中，静静伫立。手中的纸条和父亲绝望的呓语交织在一起，订婚店新旧两场大火的阴影，终于在她眼前彻底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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