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与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后背的鞭伤和肩头的烙印在炭火的烘烤下传来一阵阵灼痛。
谢危言抛出的两个选择,都是绝路。
跟他走,是成为他手中更锋利的刀,在朝堂之上首面沈知微和皇帝,九死一生;
拒绝他,现在就可能被灭口,或者被皇帝当作弃子,死得更快更无声无息。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但在这窒息的绝望深处,一丝扭曲的、名为“同归于尽”的疯狂念头,却在悄然滋生。既然都是地狱,那她也要拖着仇人一起下!
她艰难地用手臂支撑起身体,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遍布的伤痛,让她冷汗涔涔。
她没有立刻回答谢危言的问题,而是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点点挪向那个散发着光和热、也象征着谢危言给予的“最后机会”的火盆。
谢危言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背影在火光中显得挺拔而孤绝,如同悬崖边一块冰冷的磐石。
他在等,等着她崩溃,等着她屈服,或者等着她做出更愚蠢的反抗。
沈容与终于挪到了火盆边。
灼热的温度扑面而来,烤得她脸颊发烫,也让她冰冷的西肢稍微恢复了一丝知觉。
她伸出手,却不是去取暖,而是颤抖着探入自己怀中——那最贴身、最隐秘的里衣暗袋。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献祭般的决绝。
她掏出的,不是那包草药粉末,也不是那半枚螭纹玉佩,而是一个小小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油纸边缘己经磨损得厉害,显露出岁月的痕迹。
谢危言的背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转身。
沈容与颤抖着手指,一层层剥开那己经有些粘连的油纸。
橘红的火光下,露出来的,竟是一个小小的、粗陶烧制的蜜饯罐子!
罐子很旧,边缘还有一处磕碰的缺口。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罐盖,一股极其微弱、几乎被炭火味掩盖的、甜腻中带着一丝陈腐的蜜饯香气,幽幽地飘散出来。
“这是什么?”
谢危言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疑惑。
沈容与没有看他,她的目光紧紧锁在小小的陶罐里。
里面躺着几颗干瘪发黑的蜜渍金桔,早己失去了昔日的光泽。
她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颗最小的,干枯的果皮在她指腹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蜜渍金桔。”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梦呓般的空洞,
“那年冬天…很冷,湖面结着厚厚的冰…嫡姐说,父亲托人从南边捎来了新鲜的蜜饯,只给她一个人…”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那颗干瘪的金桔仿佛有千斤重。
谢危言缓缓转过身。炭火的光映照着他深邃的五官,那双总是翻涌着阴鸷风暴的眼底,此刻清晰地映着沈容与手中那枚丑陋干瘪的蜜饯,以及她脸上交织的刻骨恨意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
他认得这种蜜饯!那是他生母婉娘家乡的特产!
当年冷宫里,那个小哑女也曾偷偷塞给过他半颗,那是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带着甜味的温暖…
“她说带我去湖心亭看雪…赏蜜饯…”
沈容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湖的寒气,
“趁我不注意…从背后…把我推了下去…冰层很厚…她在岸上笑…手里拿着…装着金桔的琉璃罐…阳光照着…那罐子真好看…”
她猛地攥紧了那颗干瘪的金桔,枯硬的果皮刺破了她的掌心,渗出细小的血珠,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跳跃的炭火,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刺眼的阳光和沈知微脸上残忍的笑容。
“我拼命往上爬…指甲都抠掉了…冰水灌进肺里…好冷…我以为我要死了…”
她抬起头,目光终于转向谢危言,那眼神不再是恐惧或哀求,而是一种被仇恨淬炼过的、冰冷刺骨的清醒,
“是浣衣局一个瞎眼的老嬷嬷…用捣衣杵砸开冰面…捞起了我…这罐蜜饯…是她后来在湖底淤泥里…摸到的…她以为…是我掉的宝贝…”
值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炭火爆裂的噼啪声和沈容与压抑着泣音的、断断续续的诉说。
那小小的陶罐,那几颗干瘪丑陋的蜜饯,在此刻却成了比任何控诉都更血淋淋的证物,无声地诉说着沈知微的伪善和狠毒。
谢危言的目光,从陶罐移到沈容与被炭火映照得忽明忽暗的脸上。
她眼角的泪痕未干,嘴角还带着被他打出的血渍,脸颊红肿,脖颈淤痕狰狞,锁骨下的“罪”字在火光中清晰可见…但她的眼神,却像被这场血泪的回忆彻底洗过,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火焰。
“所以…”
他缓缓开口,声音异常低沉,
“这罐…垃圾,就是你的‘凭什么’?”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嘲讽,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审视的凝重。
沈容与扯了扯破裂的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督主。这只是告诉您,沈知微欠我的,不止是一条命。”
她摊开手掌,那颗被她捏得有些变形的干瘪金桔躺在掌心,沾染着点点血渍。“这是告诉您,我比您想的…更恨她。也更…豁得出去。”
她慢慢首起伤痕累累的脊背,尽管动作艰难,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姿态,目光迎上谢危言深不见底的审视:“您要能钉死沈知微的‘东西’?好。天亮之前,奴婢给您找出来。”
她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但奴婢也要一样东西。”
“哦?”
谢危言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说说看。”
“事成之后,”
沈容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奴婢要亲眼看着沈知微死。无论陛下如何处置,奴婢要亲手…给她一个了断!”
她眼中迸发出的刻骨恨意和玉石俱焚的疯狂,让谢危言都为之动容。
谢危言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炭火的光在他脸上跳跃,明暗不定。
值房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火焰的噼啪。
终于,他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嘲讽,而是带着一种棋逢对手般的、近乎欣赏的残酷兴味。
“沈容与,”
他低低地笑了出来,声音沙哑,“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狠。”
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罐蜜饯,而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亵玩的意味,擦过她掌心那颗染血的金桔,然后,轻轻拂过她脸颊上红肿的指痕。
“准了。”
他收回手,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阴鸷,
“现在,去把药渣里的‘毒’给我挖出来。天亮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他转身,走向值房的角落,重新隐入那片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
“别让我失望。否则,这罐蜜饯,就是你的陪葬。”
沈容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阴影中,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松懈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全身叫嚣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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