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与死死盯着小桃僵首的手指，指甲缝里除了淡粉色的砒霜粉末，还沾着半片揉烂的凤仙花瓣。
那抹嫣红刺得她眼眶发烫 —— 每月十五，姐姐房里的丫鬟总会在卯时去撷取带露的凤仙花，捣碎了混着明矾染甲。
“她指甲里有凤仙花。”
沈容与偏头避开伞尖，后颈皮肤被竹骨压出一道淡红的痕，
“沈婕妤房里的红香姑姑，总说这花能染出最艳的‘醉西施’。”
谢危言眯起眼，伞面上绣的百毒图案在雨中泛着幽光。
他突然抬脚踹开廊下朱漆木箱，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 箱底铺着浸透血水的麻布，边缘绣着半朵残败的牡丹，正是沈知微宫里的纹样。
“拖去乱葬岗，剁碎了喂野狗。”
他对着阴影里的黑影吩咐，银铃随动作轻响，惊得附近 的野猫窜上墙头。
“记住，这宫里死人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让活人开口。”
沈容与望着小桃被拖走的尸体，腕间铃铛在雨幕中闪过最后一丝金光，像极了那年元宵节，姐姐给她戴上新做的璎珞时，眸中流转的笑意。
那时她还不知道，看似温柔的嫡姐，会在深夜将她推入结冰的湖底，只为了独占父亲给她的蜜渍金桔。
“发什么呆？”
谢危言的指尖突然勾起她一缕湿发，用力缠绕在自己指间，
“七日前在慎刑司，你藏着半块螭纹玉佩；今夜又一眼认出凤仙花。”
他猛地拽紧发丝，迫使她仰头与自己对视，“沈容与，你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喉间泛起腥甜，沈容与却扬起嘴角。
“督主想知道什么？”
她故意让声音发颤。
“我不过是想活下去… 像小桃那样不明不白地死，我怕。”
“怕？”
谢危言突然掐住她下巴，拇指碾过她唇瓣，几乎要将她的下颌捏碎，
“再自称罪奴，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喂我的毒蛛。”
他的目光扫过她脖颈间交错的伤痕，
“从现在起，你是本督主养的毒蛇 —— 专门咬沈知微咽喉的毒蛇。”
话音未落，乾清宫方向突然传来钟鼓齐鸣。
鎏金宫灯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小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雨帘：“督主大人，陛下宣沈姑娘侍寝 ——”
沈容与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左臂的烙铁伤突然灼烧起来，仿佛那把铁钳再次落下。
谢危言却轻笑出声，染血的指尖划过她锁骨处的烫伤，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描绘一幅画。
“来得正好。”
他俯身逼近，龙涎香混着雨水的腥气涌入她鼻腔。
“沈婕妤抛尸东厂，就是要借陛下的手除了你这枚棋子。”
伞尖挑起她的衣领，露出肩头与沈知微如出一辙的牡丹胎记。
那是十二岁时，她替姐姐抄录《女戒》到深夜，不慎打翻烛台，蜡油在后背烫出的印记。
后来姐姐摸着她的伤口落泪，说这是 “天注定的姐妹缘”。
“猜猜看，”
谢危言的匕首抵住她腰窝，冰凉的刀锋透过粗布衣裳，
“陛下若发现沈知微有个替身，会先剜了谁的舌头？”
“你早就计划好了！”
沈容与猛地拍开他的手，后背鞭伤撕裂的剧痛让她踉跄着撞在廊柱上，
“从小桃中毒，到尸体出现在东厂… 你根本不在乎谁是凶手，你只想利用我！”
“聪明。”
谢危言扣住她手腕，将她抵在湿漉漉的砖墙上。
他的蟒袍浸了雨水，贴在身上勾勒出凌厉的线条，
“沈容与，你要做的很简单 —— 在陛下跟前露出胎记，让他以为沈知微欺君罔上。”
他的匕首滑到她咽喉，却忽然顿住，指腹轻轻擦过她眼角泪痕，
“而我，会看着你们姐妹相残，就像当年她们对我母亲那样。”
雨声突然变大，檐角水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沈容与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红，突然想起慎刑司那夜，他盯着她怀中玉佩时，瞳孔骤缩的模样。
“你母亲… 是不是姓沈？” 她脱口而出，“那块螭纹玉佩，是她留给你的吧？”
谢危言浑身一震，匕首 “当啷” 落地。
他猛地拽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后腰，隔着衣料，沈容与触到一道蜿蜒的疤痕 —— 那形状，竟与她左臂的烙铁伤一模一样。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的声音沙哑，“当年你母亲用这招烫伤我娘，现在轮到你偿还了。”
惊雷炸响的瞬间，沈容与终于明白为何谢危言对她的伤痕如此执着。
原来从相遇的第一面起，他们就背负着上一代的血仇。
“所以你留着我，不是为了对付沈知微，是为了折磨我？”
她笑起来，眼泪混着雨水滑落，
“谢危言，你和我姐姐一样，都喜欢把人踩在泥里碾碎。”
“我和她不一样。”
谢危言突然抓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与自己额头相抵，
“她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心 —— 看着你明明恨我入骨，却不得不依赖我的样子，比任何酷刑都有趣。”
他抓起案几上的醒酒汤，银针在汤中泛起幽蓝，
“喝了，里面有避子药 —— 你以为陛下真的想睡你？他不过是想借你的嘴，问出沈知微的秘密。”
瓷碗触到唇边时，沈容与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那是她母亲生前最爱的荔枝膏味道，却也是最烈的毒药 “牵机散” 的引子。
“你果然想杀我。”
她盯着谢危言的眼睛，“用我母亲的药方，杀了我给你母亲报仇。”
“错了。”
谢危言突然端起碗，仰头喝了一半，
“这汤里有两份药量，我喝了，你就死不了。”
他将碗塞进她手里，指腹擦过她唇瓣，
“但如果你敢在陛下跟前说错一个字，我就把你扔进乱葬岗，让野狗啃烂你的脸。”
沈容与望着碗中翻涌的褐色液体，想起小桃死不瞑目的双眼。
她握紧拳头，指甲扎进掌心，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味混着铁锈味在喉间蔓延，她跟着小太监走向乾清宫时，听见谢危言在身后低笑：“沈容与，你知道吗？你刚才喝的，是沈知微给你准备的安胎药 —— 她想让陛下以为你有了龙种，再借机说是我强迫的。”
雨幕中，乾清宫的鎏金匾额泛着冷光。
沈容与抚着怀中的半块螭纹玉佩，突然笑了。
原来在这深宫里，每个人都在算计，每个人都在利用。
而她，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今夜，她要让沈知微的算计反噬，要让谢危言知道，被踩在泥里的人，也能咬断猎人的喉咙。
当寝殿的珠帘被风吹起，皇帝醉醺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沈容与故意踉跄着摔倒，露出肩头的牡丹胎记。
她听见谢危言在窗外的冷笑，也听见皇帝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早己不是沈家的庶女，而是深宫中最锋利的刀刃 —— 既可以刺向敌人，也可以剖开自己的胸膛，让鲜血溅在这吃人的宫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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