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的寒意尚未从沈容与的骨髓里褪尽，乾清宫寝殿内氤氲的龙涎香与浓郁酒气便如一张粘稠的网，兜头罩下。
皇帝斜倚在巨大的龙床上，明黄寝衣微敞，眼半阖着，仿佛真的醉得不省人事。
她依着“侍寝”的规矩，垂首敛目，缓步上前。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上。
左臂的烙印提醒着她谢危言的威胁——露出胎记，让皇帝“以为”沈知微欺君罔上。
这看似是谢危言的计谋，却也是她此刻唯一的生路。
就在距离龙床三步之遥，沈容与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般向前扑倒。
精心计算的角度，让她肩头本就单薄的粗布囚衣被撕裂开一道口子，那片蜡油烫出的、形似牡丹的狰狞疤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殿内明亮的宫灯下。
“嗯？”
一声低沉、带着浓重鼻音，却毫无醉意的疑问，如同冰冷的铁钉，瞬间钉住了殿内流动的空气。
皇帝并未如寻常醉汉般大呼小叫或急色上前。
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沈容与肩头那片疤痕上。没有惊艳，没有欲望，只有一种近乎审视古董纹路的探究。那目光锐利如刀，缓慢地刮过疤痕的每一寸扭曲边缘，仿佛在辨认一件赝品上的瑕疵。
沈容与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凉光滑的金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殿内死寂，只有角落里鎏金漏刻的滴水声，规律得令人窒息。
皇帝的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她心惊肉跳。
这不是一个被美色或意外冲昏头脑的昏君，而是一个正在评估猎物价值的猎人。
“沈婕妤的胎记，”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漠然，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朕记得，生在左肩胛骨下方，形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色泽鲜妍，非此等…灼痕可比。”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疤痕移开，落在沈容与低垂的发顶上，
“抬起头来。”
沈容与依言缓缓抬头，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目光落在皇帝明黄寝衣下摆的金线龙爪上。
她强迫自己镇定，谢危言灌下的那碗“醒酒汤”（或者说“安胎药”？）的药力混杂着恐惧在胃里翻搅。
皇帝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并未质问“你是谁”，也未立刻唤人拿下“冒充者”，这反常的平静本身就充满了致命的压力。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问，语气平淡无波。
“奴婢…沈容与。”
她声音带着刻意伪装出的颤抖，是底层宫婢面对天威时应有的恐惧。
她没有自称“罪奴”，谢危言割舌的威胁言犹在耳。
“沈容与…”
皇帝咀嚼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悬挂的一块螭龙玉佩，那玉佩的形制，竟与沈容与怀中那半枚隐隐呼应。
“沈家庶女？替你那‘体弱多病’的嫡姐，入了浣衣局？”
沈容与心头剧震！
皇帝竟然知道！
他不仅知道沈知微有个庶妹，更知道她替姐入宫为奴！
作者“玥玥仙女”推荐阅读《替身嫡女：九千岁的火葬场》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这绝非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昏君！
她之前所有的伪装和算计，在皇帝眼中，是否早己是一场拙劣的表演？
她极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
“是…”
她只能承认，在这双眼睛面前，任何欺瞒都显得愚蠢。
“好一个姐妹情深。”
皇帝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浓浓的讽刺。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
“说说，沈知微让你替她入宫为奴，许了你什么好处？保你娘亲平安？还是允诺你将来放出宫去，许你良配？”
沈容与心头苦涩翻涌。
好处？
她只记得嫡母冰冷的眼神和“母亲遗愿”的枷锁，记得嫡姐在众人面前温婉、私下里却将她推入冰湖的狠毒。
但这些，如何能对眼前这位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帝王倾诉？
那只会显得自己软弱无能，更可能牵连娘亲的亡灵。
“奴婢…不敢妄求好处。”
她选择了一个最模糊也最安全的回答，
“只求…尽心侍奉，不负主家所托。”
“尽心侍奉？”
皇帝玩味地重复着，目光扫过她囚衣破损处露出的鞭痕和隐约可见的烙铁痕迹，
“看来，你这‘尽心’，代价不小。谢危言倒是替朕好好‘教导’了你一番。”
他连谢危言对她的“教导”都一清二楚！
沈容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这深宫，哪里还有秘密？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数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而丝线的尽头，就握在眼前这个看似醉醺醺的男人手中。
“督主…督主教诲，奴婢铭记于心。”她只能顺着说。
“铭记于心？”
皇帝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他没有走向沈容与，而是踱步到窗边，背对着她，望向窗外依旧淋漓的雨幕。
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那你可知，朕今夜为何宣你？”
沈容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当然知道谢危言的“计划”，
但皇帝的心思，她如何能猜透？
是借她试探沈知微？还是…借机除掉谢危言放在他身边的这枚棋子？亦或是…两者皆有？
“奴婢愚钝…请陛下明示。”她将头埋得更低。
“愚钝？”
皇帝转过身，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能在谢危言的眼皮底下活下来，还能让他把你送到朕面前的人，可谈不上愚钝。朕宣你，是因为沈知微在东厂外‘抛’了个小宫女的尸体，指甲缝里有砒霜，还有凤仙花瓣。而那宫女，据说死前见过你。”
他果然是为了小桃！
沈容与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小桃的死，表面指向沈知微（凤仙花瓣），但尸体出现在东厂门口，这本身就是谢危言无声的挑衅和嫁祸。
皇帝宣她这个“替身”来，一是要查清小桃之死的真相，二是要看看，她这个被沈知微推出来、又被谢危言攥在手里的棋子，到底能搅动多大的浑水！
他是在坐山观虎斗，也是在掂量她和谢危言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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