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柳絮粘在草垛上时,我蹲在晒谷场边给小花补衣裳,看她和几个孩子在泥地里滚铁环,袖口裤脚糊得看不出颜色。远处传来邻村小学的铃声,虎子摸了摸腰间的草绳书包,忽然说:"姐,我要是能天天去上学就好了。"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心里。我想起上周去公社开会,看见别家孩子背着新书包蹦蹦跳跳,而我们村的适龄儿童里,只有三个去过学堂。赵大爷的孙子小柱蹲在旁边玩土,指甲缝里嵌着草屑,手里攥着根树枝在地上画歪歪扭扭的"人"字——那是我昨天教他的。
"婶,"我收拾起针线筐,"咱们得办所学校。"
张桂兰正在喂鸡,听见这话,手里的玉米瓢差点扣在鸡头上:"你疯了?哪儿来的先生?哪儿来的桌椅?"
"先生咱们自己找,桌椅咱们自己做。"我摸出藏在衣襟里的招生简章,那是用废报纸改的,"陈老师说,他可以教语文算术,王知青能教科学,我来教农业知识......"
"拉倒吧!"她挥着瓢赶鸡,"赵老大说了,他儿子认得自己名字就行,下地干活才是正途!"
这话刺得耳膜发疼。我想起穿越前看过的教育纪录片,那些趴在窗台偷听课的孩子,和眼前玩铁环的虎子重叠在一起。夜里,我摸黑来到祠堂,用手电筒照亮布满蛛网的横梁——这里曾是村里的私塾,如今堆着杂物,墙上"耕读传家"的匾额落满灰尘。
"李霞?"陈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举着煤油灯,镜片上蒙着雾气,"我想过了,咱们可以先办扫盲班,再慢慢扩成学校。"
"不止扫盲。"我用木棍挑起一块木板,上面隐约可见"天地人"的字样,"要让所有孩子都能读书,像城里孩子一样。"
第二天清晨,我敲开赵大爷的院门。他正在编竹筐,看见我手里的作业本,哼了声:"又来劝学?俺家小柱能认得秤星就行,读那么多书有啥用?"
"大爷,"我翻开作业本,里面贴着虎子用植物标本做的算术题,"您看,虎子会算每亩地的施肥量,小花能给镇上的姑姑写信,这些都是读书学的。"
他捏着信纸看了半天,忽然把竹筐摔在地上:"写信能当饭吃?去年你王大哥读完高中,还不是回来种地!"
竹篾扎破了我的掌心,我忍着疼说:"王大哥现在是咱们村的农技员,能看懂进口化肥的说明书,上个月帮队里省下两百斤尿素。"
这话让他顿了顿,烟袋锅子在地上敲出几个小坑:"俺不管那些,反正小柱不去!"
挫败感像潮水般漫过心头。我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见小花正在教更小的孩子认蚂蚁,用树枝在地上写"虫"字。虎子抱着本破书坐在石磨上,那是我从县废品站淘来的《少年科学》,书页间夹着他用芦苇杆做的书签。
"姐,"他忽然开口,"我可以当小先生,教 younger kids 认字。"
"啥叫'洋哥儿'?"小花歪着脑袋问,惹得孩子们咯咯笑。我望着他们沾满泥土的脸,忽然想起在网上看过的"田间课堂"——或许,我们不需要华丽的教室,只要有颗想教的心。
于是第二天,晒谷场的石磨成了课桌,木犁柄成了教鞭,我用锅底灰在老槐树上刷出黑板。虎子站在石磨上,举着用红薯干做的算术教具:"一加一等于几?"小柱趴在磨盘边,用石子摆算式,忽然喊:"等于二!"
张桂兰端着猪食盆路过,看见这场景,忽然放下盆走过来:"傻站着干啥?去把你爹的木工废料搬来,给孩子们做小板凳!"
那天下午,李大海带着几个村民抬来木板,王知青用废轮胎做了算盘,陈老师在槐树上挂起一块"向阳学堂"的木牌。当第一节课的"铃声"——一块破犁铧敲响时,来了七个孩子,包括小柱。
"今天咱们学'日'字。"我用树枝在黑板上画圈,"太阳每天升起,就像咱们的希望......"话没说完,赵大爷扛着锄头冲过来:"小柱!跟我回家种地!"
小柱攥着树枝往后躲,墨汁染黑的指尖在衣襟上印出小团污渍:"爷,我想学写字......"
"学个屁!"赵大爷扬起锄头,却在看见孩子眼里的泪水时,手猛地抖了一下。锄头尖砸在石板上,溅起的石屑划破了我的手背。
"大爷,"我按住小柱发抖的肩膀,"您看这石板,要是不刻字,永远是块石头。可要是刻上字,就能变成石碑,让后人都看见。"
他盯着我流血的手,忽然转身走了,锄头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小柱哇的一声哭出来,张桂兰掏出块干净手帕帮他擦泪:"哭啥?你爷就是嘴硬,等他看见你能写信换粮票,保准比谁都高兴!"
那天傍晚,我在卫生室包扎伤口,听见窗外有动静。掀起门帘一看,赵大爷蹲在墙角,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几个烤红薯:"给孩子们的......垫垫肚子。"
学堂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每天清晨都有孩子抱着自家的小板凳来占座。张桂兰学会了用旧报纸糊作业本,李大海在教室旁边搭了个简易书架,放着村民们凑的旧书。最让人惊喜的是,周婶主动提出教孩子们做针线,她说:"俺闺女在城里当裁缝,就是当年偷着学了点字才出的村。"
立夏那天,我们在晒谷场举办了第一次"学习成果展"。虎子用木棍和绳子做了个简易日晷,小花的刺绣帕子上绣着"好好学习"西个字,小柱趴在地上,用石子摆出了"赵立柱识字三百"的字样。
赵大爷挤在人群里,忽然指着小柱的字问:"真认了三百个?"
"爷,我还会算咱家的羊圈能养几只羊!"小柱拽着他的袖子,用树枝在地上画示意图,"长五丈,宽三丈,一只羊占两平方丈,能养......"
"七只半!"赵大爷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老脸一红,"咳,俺就是瞎蒙......"
"是七十五平方丈除以二,等于三十七只半!"虎子笑着纠正,"不过羊不能养半只,所以最多三十七只。"
赵大爷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忽然一拍大腿:"娘的,早知道读书能算这个,俺早送你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笑声,小柱趁机掏出作业本:"爷,你也来上课吧!陈老师说,大人也能学打算盘!"
"俺......"赵大爷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忽然接过粉笔,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写了个"赵"字,"娘的,学就学!"
暮色漫过学堂时,我坐在老槐树下,看着孩子们追着萤火虫跑,张桂兰在教几个婆娘认工分表,李大海正在给书架刷防水漆。陈老师抱着新到的《农业基础知识》,王知青调试着自制的投影仪——那是用放大镜和手电筒做的,打算明天放《种子的故事》。
手机在兜里轻轻震动,锁屏壁纸是穿越前我在城市公园拍的樱花。此刻的我摸着老槐树粗糙的树皮,闻着晒谷场上的麦香,忽然明白,真正的教育启蒙,从来不是强行灌输,而是像春风化雨般,让希望在每个人心里发芽。
李霞,你看,当孩子们学会用知识丈量土地,当家长们开始相信文字的力量,这片土地便有了生生不息的火种。而我们,终将在这蒙童的朗朗书声中,听见乡村最动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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