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风卷着细沙掠过试验田时，赵大爷蹲在田埂上，旱烟袋悬在指间忘了抽。新播的"高产9号"麦芽破土而出，嫩茎上挂着露珠，在晨光里颤巍巍的，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他忽然用烟袋锅子戳了戳我膝盖："小李啊，这芽咋长得跟狗尾草似的？"
"狗尾草可没这么壮实。"我拨开土层，露出根系上的根瘤，"您看，这是固氮菌，能帮麦苗长个儿。"
他凑近了看，胡子蹭到泥土："跟俺们当年插稻秧似的......行，算你小子有两下子。"
教育启蒙的成效在清晨的朗朗书声里格外清晰。晒谷场的老槐树下，虎子用树枝在地上画拼音，小花举着用作业本改的识字卡，领着西个孩子念"日、月、水、火"。赵大爷的孙子小柱蹲在最前面，鼻尖上沾着墨点，忽然举手："老师，'火'字像俺家灶膛！"
"对！"我摸了摸他的头，看见李大海背着木工箱路过，箱角露出半块刚刨好的小板凳，"小柱真聪明，晚上奖励你一块糖。"
医疗室的木门"吱呀"响时，周婶扶着腰进来，手里攥着把野菊花："李大夫，俺按你说的用艾条烤膝盖，真不疼了！"王知青正在调配驱蚊水，听见这话，举起装着淡绿色液体的玻璃瓶："这是俺们自制的'六神露'，周婶带点回去，抹蚊子包管用。"
文艺晚会的余热还在村子里发酵。春桃的《绣鞋垫》成了妇孺皆知的调子，张桂兰在井台边洗衣服时，都能听见有人哼着旋律。那天傍晚，我路过祠堂，看见赵有田和陈老师蹲在墙根下，用树枝画戏台扩建图，旁边堆着半筐废木料。
"这柱子得换成松木，"赵有田用袖口擦汗，"上次晚会那台子，晃得跟秋千似的。"
真正让我眼眶发热的，是那天午后的医疗室。王知青戴着老花镜，给张婶讲解降压药的吃法，虎子在旁边做翻译："一天一片，饭中吃，不能停......"张婶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从兜里摸出个鸡蛋，塞给虎子："给你，补脑子。"
深夜的煤油灯下，我在账本上记下当天的收支：农业试验田投入12元，学校教具采购8元，医疗室药品5元。李大海坐在旁边编竹筐，忽然说："桂兰把陪嫁的银镯子卖了，换了三斤盐......"
"明天去镇上换回来。"我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洇出小团墨渍，"等油坊分红了，给婶打个金的。"
他忽然笑了，竹篾在手里发出清脆的响："你婶啊，这辈子没戴过金镯子......"
凌晨时分，我摸黑去试验田浇水，看见打谷场的老槐树下有个影子。走近一看，是张桂兰，怀里抱着件棉袄，正在给新做的识字牌刷防水漆。
"婶，你咋......"
"别废话，"她把棉袄扔给我，"夜里凉，穿上。"
油漆的味道混着槐花香，她的袖口沾着白漆，在月光下像朵倔强的小花。我们谁都没说话，只是默默给木牌刷漆，首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霞霞，"她忽然开口，漆刷在"育"字上顿了顿，"你说的那个啥'文化节'，真能让咱们村的娃去县城表演？"
"能。"我望着远处的试验田，麦芽在晨露里舒展叶片，"等他们长大了，还要去北京，去更大的舞台。"
她没说话，只是用力刷了下"苗"字，漆点溅在我手背上，像颗落星。但我知道，在她心里，某些坚硬的东西正在慢慢融化，就像初春的冰河，虽然还未完全解冻，但己经能听见流水的声音。
离村一里地的山洼里，我埋下的玻璃珠在阳光下闪着五彩光斑。那是我穿越时带的唯一纪念品，现在成了孩子们的"许愿石"。虎子说，等玻璃珠长出翅膀，就能带我们去看外面的世界。
李霞，你看，所谓初步成效，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改变，而是无数个微小的瞬间——是老农眼里的赞许，是孩子手里的识字卡，是药箱里新增的草药，是戏台边未干的油漆。这些星星之火，正在慢慢聚拢，终将在某个清晨，照亮整片天空。
而我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最动人的从来不是速成的神话，而是慢慢来的勇气。就像此刻的麦芽，虽然稚嫩，却己在泥土里扎下了根。只要我们愿意等，愿意守，终有一天，会看见万苗成林，绿浪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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