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的雪粒子砸在医疗室的窗玻璃上时，我正在给周婶的儿子虎娃听诊。他的咳嗽声像破风箱，体温表显示39.5℃，肺部听诊有湿啰音。王知青攥着空药瓶，声音里带着颤抖："青霉素只剩半支了......"
"用磺胺试试。"我翻开《农村医生手册》，指尖划过"肺炎"的治疗方案，"再用艾草熏胸背，物理降温。"
张桂兰刚把熏药的瓦罐端来，虎娃娘就冲进屋子，棉袄扣子崩掉两颗："你们害死俺娃！"她抓起桌上的药碗砸向墙壁，褐色的药汁溅在雪白的墙上，像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大姐，你听我说......"王知青伸手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虎娃爹扛着锄头跟进门，铁锄尖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治不好人，还不让人说？俺们去公社告你们！"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我按住虎娃滚烫的手腕，摸到他肘窝处有个化脓的疖子。"虎娃娘，"我扯开疖子周围的纱布，"他得的是败血症，光治肺炎不够......"
"少拿洋词儿蒙人！"虎娃爹的锄头砸在门槛上，"去年你治好了周婶的痢疾，咋治不好俺娃？"
医疗室里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赵大爷蹲在墙角抽烟，旱烟袋敲着鞋底："是啊，小李大夫，咋回事？"
"因为败血症需要用抗生素，"我掏出仅剩的青霉素注射液，"可咱们只有这么多，得去县医院补药。"
虎娃娘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进我的皮肉："你早干啥去了？俺娃要有个三长两短......"
张桂兰猛地扯开她的手："你没看见霞霞两天没合眼？去年你家虎娃出疹子，是谁半夜爬雪山采的药？"
"都别吵了！"我抓起药箱，"王知青，去公社借辆板车，送虎娃去县医院。陈老师，帮忙联系刘大夫，就说我李霞求他亲自接诊。"
虎娃爹望着我坚定的眼神，忽然低下了头："俺......俺没带钱......"
"钱算我的。"我摸出藏在衣领里的银元，"先救人要紧。"
雪越下越大，板车在雪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虎娃娘攥着我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刚才的药汁："小李大夫，俺......"
"别说了。"我用围巾裹紧虎娃的脸，"等娃好了，你再骂我。"
县医院的急救室里，刘大夫看着虎娃的验血报告，冲我竖起大拇指："你判断得没错，要是再晚半天，就麻烦了。"他转身对虎娃爹娘说，"这孩子能捡回条命，多亏你们村的李大夫。"
虎娃娘的眼泪滴在急救室的瓷砖上，她忽然抓住刘大夫的白大褂："大夫，俺错怪她了......"
三天后的黄昏，虎娃带着县医院开的抗生素回村了。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却能靠在门框上吃馒头了。虎娃爹扛着两捆柴火堵在医疗室门口，看见我时，忽然鞠了一躬："小李大夫，俺......"
"不用说了。"我递给他一包退烧药，"以后有急症，首接送县医院，别耽误。"
王知青坐在窗前擦听诊器，忽然说："李霞，我是不是不适合当医生？"
"怎么会？"我望着他眼下的青黑，"虎娃的肺炎，你诊断得很准，只是咱们缺药。"
张桂兰端着药汤进来，碗里漂着几粒红枣："别听他瞎想，俺们村没你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雪停了，夕阳把远处的山峦染成金色。我站在医疗室门口，看着虎娃娘扶着虎娃在晒谷场散步，赵大爷蹲在墙根给孩子们讲"李大夫智斗病魔"的故事。陈老师抱着新到的《内科学》，王知青在整理药品清单，张桂兰在给新来的药柜刷漆。
"咱们得建个急救转诊制度，"我翻开笔记本，"每个生产队选个急救员，定期去县医院培训。"
"好。"王知青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我来起草方案。"
张桂兰忽然从兜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块烤得金黄的饼："吃，刚烤的，加了鸡蛋......"
咬下第一口时，眼泪忽然掉在饼上。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忽然明白，在这片土地上，当医生从来不是单纯的技术活，而是要用耐心、勇气，甚至委屈，去搭建信任的桥梁。
手机在兜里轻轻震动，锁屏壁纸是现代医院的走廊，与眼前的晒谷场重叠。我摸出藏在药箱底的玻璃珠，在夕阳下转动，五彩光斑映在虎娃家的窗纸上，像面小小的锦旗。
李霞，你看，医疗纠纷的迷雾终将散去，就像雪后总会天晴。当我们学会在误解中坚守，在质疑中成长，那些曾经的裂痕，终将成为光照进来的地方。而我们的医心，也将在这些磨砺中，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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