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衣领时，我正蹲在村东头的坟岗子旁扒拉蒲公英。坟头的荒草没过膝盖，张桂兰远远看见我时，手里的粪叉差点戳进地里："作死啊！跑死人堆里找吃的？"
我攥紧手里的蒲公英根，故意让指尖沾着新鲜的泥土："能吃......下火。"
她啐了口唾沫，转身往自留地走，肥大的裤腰在风里晃得像个破麻袋："赶紧滚回来种菜，别死外头！"
竹篓里的蒲公英叶子己经半满，我又挖了几株荠菜，才踩着露水往回走。路过村西的野枣林时，瞥见树杈间挂着串青杏，想起原主记忆里，这东西能腌成蜜饯，酸溜溜的能下饭。我脱下布鞋塞进树缝，赤脚爬上树干，粗糙的树皮划破掌心，却在看见枝桠间藏着的野草莓时，忽然笑出声来——这些红艳艳的小果子，在现代超市要卖三十块一盒。
"李霞！"王知青的声音从林下传来，我慌忙缩到树杈后，野草莓汁染得指尖通红。他背着药箱抬头，白衬衫被槐树叶剪碎成斑驳的光影："你在树上做什么？快下来，危险！"
"摘枣......"我把青杏往怀里塞，故意让几颗掉下去，"给婶子吃。"
他弯腰捡起青杏，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这东西没熟，吃了伤胃。"说着从药箱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烤糊的红薯干，"给你，垫垫肚子。"
红薯干在掌心发烫，我想起便利店卖的红薯片，金黄酥脆的包装上印着"无添加"。喉咙动了动，把红薯干塞进裤兜："谢......"
"别谢我。"他声音突然压低，目光警惕地扫向西周，"是你爹让我给的，他说你最近总偷着干活，怕你饿晕了。"
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我望着他领口露出的锁骨，突然想起现代男人流行的健身餐。指尖捏紧红薯干，却在听见远处传来张桂兰的骂声时，迅速把油纸包塞进树洞："走了......婶子叫我。"
跳下树时，膝盖撞在树根上，疼得我龇牙咧嘴。张桂兰举着薅草的镰刀冲过来，刀刃上还沾着新鲜的草汁："死丫头，又偷奸耍滑！赶紧把后院的地翻了，种上苞米！"
后院的泥土板结得像石头，我握着生锈的锄头，想起园艺博主说过的"深耕松土"。汗水浸透粗布衫，后背的血痕被汗水腌得生疼，却在挖到第十垄时，听见"咔嗒"一声——锄头尖碰到了埋在地下的瓦罐。
瓦罐里装着半罐发霉的麦粒，我捏起一粒搓开，里面的胚乳己经发黑。张桂兰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迅速把瓦罐踢进杂草堆，用泥土盖住："婶子，没土了......"
"废物！"她踹了脚锄头，转身往灶屋走，"去把茅厕的粪水挑来，沤肥！"
粪桶的臭味熏得人作呕，我咬着牙往菜畦里浇，忽然想起有机肥的制作方法。或许可以试试堆肥？把杂草、厨余和粪水混在一起，用塑料布盖住发酵，既能改良土壤，又能减少异味。不过现在没有塑料布，只能用茅草代替，效果可能差些，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黄昏时分，我蹲在菜畦边撒野苋菜种子，这些是从野地里收集的，比家种的更耐旱。张桂兰坐在门槛上嗑瓜子，忽然开口："明天去镇上，你背篓里装点野货，换俩钱。"
我手里的种子撒出半把，心跳陡然加快。原主记忆里，镇上的供销社只收统购统销的农产品，私自贩卖山货属于"投机倒把"，轻则没收，重则批斗。但张桂兰显然不管这些，她只知道野枣、蘑菇能换钱，却不知道其中风险。
"嗯。"我假装懵懂地点头，"换糖......换盐。"
她满意地哼了声，瓜子壳吐在地上："知道就好，别想着私藏，不然打断你的腿！"
月光爬上篱笆时，我偷偷溜到后院，用树枝在菜畦边做记号。东边种辣椒，西边种豆角，中间留出一块种向日葵——瓜子能榨油，花盆晒干了可以喂猪。指尖划过的泥土，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爷爷的菜园里摘西红柿，露水沾在睫毛上，像缀着星星。
"霞霞？"李大海的声音从墙根传来，我慌忙转身，看见他蹲在鸡窝旁，往手里塞了把东西，"给，莴笋种子，王知青给的......说是能生吃。"
粗糙的纸包里装着几十粒种子，我捏紧纸包，触到他掌心的老茧。这个沉默的男人，总是用最笨拙的方式表达关心。想起现代父亲偷偷塞给我的维生素片，喉咙突然发紧："爹，种在后院......行吗？"
他慌忙摆手，烟袋锅子在墙上敲出闷响："别让你婶知道，她......"
"知道了。"我把种子藏进衣襟，"谢谢爹。"
他猛地抬头，在月光下看清我的表情，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远处传来张桂兰的咳嗽声，他慌忙转身，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泥点。
夜深人静时，我打着手电筒在后院挖坑。月光下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个偷偷埋宝藏的小偷。莴笋种子埋进土里时，我特意混了些草木灰——这是从灶膛里扫出来的，能防虫。坑挖到一半，忽然触到硬物，扒开泥土一看，竟是半块缺角的银元，包在油纸里，边缘刻着模糊的"袁大头"字样。
心跳在耳膜上轰鸣，我攥紧银元，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原主记忆里，从未提到过这东西，或许是原主母亲留下的嫁妆？在这个年代，私藏银元属于"西旧"，被发现要挨批斗的。我迅速把银元重新埋好，在旁边种了株蒲公英做记号，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粗布衫。
这枚银元，或许能成为改变命运的关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必须等时机成熟，等我能真正掌控局面，再让它发挥作用。此刻，它就像深埋地下的种子，等待破土而出的那天。
鸡啼声划破天际时，我摸黑回到炕上。张桂兰的鼾声如雷，我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野草莓，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炸开，混着泥土的气息，竟比记忆中的任何美味都要珍贵。
窗外，菜畦里的蒲公英在晨露中轻轻颤动，像无数小手掌在鼓掌。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腹部微微的暖意——这是真正属于我的食物，是我用双手挣来的生存希望。
李霞，你看，我们离吃饱饭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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