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黏在槐树叶上,我蹲在灶台前搅玉米面糊,故意往里面掺了把野苋菜碎。张桂兰端着尿盆进屋时,皱着鼻子往后躲:"什么怪味?"
"菜糊......香。"我捧着粗瓷碗转身,碗里的面糊呈暗红色,浮着几点油星——那是我偷偷攒了三天的猪油渣。弟弟虎子趴在炕沿上咽口水,妹妹小花攥着衣角往我身后躲,她脸上的冻疮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
"作死!"张桂兰挥着舀粥的木勺,"哪来的油?是不是偷了我的腊肉?"
木勺砸在我肩头时,我稳住碗没让粥洒出,指尖摸到藏在围裙口袋里的野山椒。这些天我每天天不亮就去山里采野菜,把能卖钱的菌菇、药材藏在坟岗子的树洞,换来的粮票偷偷买了块猪油,此刻正随着面糊的热气散发出的香气。
"挖野菜......换的。"我把碗递给虎子,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故意提高声音,"王知青说,吃菜糊不生病。"
张桂兰的木勺悬在半空,三角眼眯成细缝。自从上次用野山椒腌的萝卜干在镇上换了两角钱,她对"野菜能换钱"的说法便半信半疑。此刻见虎子吃得香甜,终于哼了声,给自己盛了半碗:"下次再敢私自动油,打断你的手!"
面糊滑进喉咙时,我尝到了久违的咸香。这半个月来,我每天变着花样做野菜:槐花麦饭、马齿苋包子、蒲公英茶,甚至用野枣熬了果酱,抹在玉米饼上哄小花吃。两个孩子不再见我就躲,虎子昨天还偷偷把半块窝头塞给我,说"姐吃"。
午后的日头晒得人发昏,李大海坐在门槛上修锄头,木屑落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我抱着要补的衣裳坐在他旁边,故意把针线筐碰倒,铜顶针滚到他脚边。
"爹,帮我穿针。"我举起细线,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慌忙放下凿子,布满老茧的手指捏着线头,试了三次才穿过针眼,耳尖红得像熟透的高粱。
"谢谢爹。"我接过针,故意在补衣服时露出整齐的针脚,"以前......不会,现在会了。"
他猛地抬头,目光落在我补好的衣襟上,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在原主的记忆里,李霞从小被后妈骂"笨手笨脚",从未做过像样的针线活。此刻我故意让针脚比张桂兰的还细密,就是要让这个沉默的男人看见,他的女儿并非一无是处。
"以后......"他突然开口,又迅速闭上嘴,从兜里摸出块硬糖,塞进小花手里,"别累着。"
糖纸在小花手里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看见李大海袖口露出的旧手表——那是原主母亲的陪嫁,表带断了用铁丝缠着,他却坚持每天上弦,仿佛在守护某个易碎的梦。
黄昏时分,我蹲在鸡窝前捡鸡蛋,张桂兰挎着竹篮进来,里面装着刚薅的猪草。我注意到她走路时右腿微跛,想起上午她在自留地摔了一跤,却硬撑着没吭声。
"婶子,脚......"我指着她的腿,故意露出担忧的神色。她慌忙把腿往后藏,却在看见我手里的鸡蛋时,突然伸手拧住我耳朵:"死丫头,敢乱说话!"
鸡蛋在掌心碎了一半,蛋液顺着指缝流到手腕。我咬着牙没喊疼,任她把我拖到灶台前:"今晚煮鸡蛋,给你弟补身子!你敢偷吃,我就把你扔到山里喂狼!"
油灯亮起时,虎子捧着碗里的荷包蛋,忽然把碗推到我面前:"姐吃......"
"吃什么吃!"张桂兰拍了下他的手,蛋液溅在桌布上,"她是丫头片子,配吃鸡蛋?"
小花攥着窝头的手在发抖,我摸出藏在袖管里的烤红薯干,掰成两半塞进他们手里。虎子咬了口,眼睛亮起来:"甜!"
张桂兰的目光落在红薯干上,我故意说:"山上捡的......烤糊了。"
她伸手抢过剩下的半块,放在嘴里嚼了嚼,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一股焦味......明天多捡点,喂猪。"
我垂下眼帘,掩饰眼里的笑意。这些红薯干是用蜂蜜腌过的,我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得"不会吃",就是要让她觉得这东西只配喂猪,从而默许我"捡破烂"的行为。
夜深人静时,我摸黑来到后院,用木棍撬开昨天埋下的瓦罐。里面装着晒干的蒲公英根、野菊花,还有半块用布包着的腊肉——这是用树洞藏的山货换的,张桂兰以为我只换了盐,却不知我留了个心眼。
"霞霞?"李大海的声音从围墙外传进来,我慌忙盖上瓦罐,看见他举着煤油灯,影子被拉得老长,"给你......"
他递过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玉米饼,夹着腌萝卜丝:"你婶睡了,快吃。"
饼还带着体温,我触到他指尖的老茧,突然想起现代父亲每次给我送夜宵时,都会说"趁热吃"。喉咙动了动,我把饼分成三份,塞进虎子和小花的枕头下,自己留了最小的一块。
"爹,明天......"我望着他被油灯照亮的侧脸,突然鼓起勇气,"我想跟你学木工。"
他手里的油灯剧烈晃动,灯油差点泼出来:"学那做啥?女孩子......"
"帮家里干活......"我打断他,故意让语气带着几分呆滞,"修桌子......修凳子。"
他沉默许久,烟袋锅子在墙上敲出闷响:"先学钉钉子......别让你婶知道。"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我坐在门槛上补虎子的裤裆,听见里屋传来张桂兰的嘀咕:"这丫头最近勤快了......"
"许是长大了......"李大海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娘要是知道......"
"少提那个死人!"张桂兰的声音陡然拔高,"赶紧睡,明天还要上工!"
我捏着银针,在裤腿上绣了朵小黄花。这是跟镇上绣娘偷学的针法,虽然粗糙,却让补丁看起来不那么碍眼。虎子醒了看见,一定会很高兴。
晨光爬上篱笆时,小花揉着眼睛爬起来,往我怀里塞了把野茉莉:"姐,香。"
茉莉花落在补好的衣襟上,我忽然想起现代卧室里的香薰机,也是这样淡淡的甜香。指尖抚过孩子粗糙的掌心,我轻声说:"以后,咱们会有更香的花。"
张桂兰推门出来时,我正把茉莉花别在她的发髻上。她慌忙挥手打掉:"发什么疯!"却在转身时,耳尖微微发红。
这一天的阳光格外明亮,我跟着李大海去 woods 里砍竹子,他教我如何用墨线弹首竹条,如何用凿子挖榫眼。木屑落在我围裙上,他忽然伸手帮我拂去,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铰链。
"轻点儿......"他看着我握凿子的手,忽然开口,"别伤着自己。"
我点点头,故意让竹条在手里晃出笨拙的弧度。远处传来张桂兰喊吃饭的声音,虎子跑过来,手里举着我绣的布老虎:"姐快看!"
李大海望着蹦跳的孩子,又看看我手里的竹条,突然从兜里摸出块碎银圆,塞在我手里:"攒着......以后......"
银圆在掌心发凉,我想起埋在后院的那块银元,突然明白这个男人一首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早己破碎的家。
晚餐时,张桂兰破天荒地没骂我,甚至把碗里的白菜帮子拨给我:"多吃点,别饿死了还要花钱埋。"
我咬着帮子,尝到里面混着的野蒜香。虎子把窝头掰成小块,泡在我的菜糊里,小花则把茉莉花别在张桂兰的针线筐上,换来她一声轻哼:"臭美!"
油灯在风里摇曳,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有了暖融融的光晕。我摸着藏在鞋底的银圆,忽然觉得,这个曾经充满打骂的家,正在被一点点焐热。
李霞,你感受到了吗?这人间烟火,虽然呛人,却终于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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