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雨突变
寒露的高粱地红得像火，我蹲在田埂上查看秸秆覆盖效果，指尖捏碎一粒的高粱米，浆汁染得掌心通红。春桃背着喷雾器走过，蓝色的工装裤上沾着草屑："李姐，县农技站说咱村的保墒经验要上报纸了！"她的发梢别着朵野菊花，在秋风里轻轻颤动。
对讲机忽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虎子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迫："李姐！气象局发了红色暴雨预警！"我猛地站起来，高粱叶划过脸颊，远处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铅灰色的云，像被打翻的墨汁在天幕上晕染。
抗旱指挥部瞬间变成防洪指挥所。陈老师摊开1954年的洪水泛黄报纸，手指划过"水位超警戒线2.3米"的记载："根据气象模型预测，本次降雨量相当于五十年一遇。"赵大爷的旱烟袋在"溃堤"二字上敲出破洞："那年俺才十岁，洪水卷走了三孔窑洞......"
王知青的电脑屏幕上，实时卫星云图显示暴雨云团正以每小时二十公里的速度逼近。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着层细汗："水库容量目前只有六成，但下游河道淤积严重，排水不畅。"
"当务之急是加固水库堤坝，疏浚排水渠。"我展开地形沙盘，用红笔圈出三个高危区域，"赵叔，您带一队人去搬沙袋；王知青，联系县水利局调运防渗膜；春桃，组织妇女们清理渠道杂物......"
众议纷纭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意识到危机。周叔蹲在晒谷场上，拍着的谷袋："旱了大半年，下点雨正好润润地，用得着这么折腾？"他的话得到几个老汉的附和，有人甚至开始收拾工具，准备回家喝酒。
"周叔，"我抓起一把泥沙，混着水在掌心搓成泥球，"您看这土，吸饱水后重量会增加三倍，堤坝根本扛不住。"泥球从指缝间滑落，摔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1954年的洪水，就是因为轻视预警才酿成大祸。"
赵大爷忽然站起来，卷起裤腿露出膝盖上的伤疤："这道疤，就是被洪水冲的石头砸的。那年要不是俺爹把我举过头顶......"他的声音哽咽，旱烟袋在手里抖得厉害，"小李大夫咋说，咱就咋干！"
虎娃爹扛起铁锹，冲周叔晃了晃："你要不干，俺替你干！等洪水来了，别求俺救你！"人群中响起零星的笑声，周叔的脸涨得通红，嘟囔着抓起工具包："干就干......"
暴雨在子夜时分倾盆而下。我戴着头灯站在水库坝顶，雨水顺着安全帽的边缘成串落下，打在防渗膜上发出密集的鼓点。李大海带着木工队正在加固泄洪闸，电锯的轰鸣混着雨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
生活写纸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李大夫！"他忽然大喊，"闸口底板裂缝扩大了！"我冲过去，头灯照亮了混凝土上的新裂缝，雨水正顺着缝隙往里渗。王知青掏出随身携带的应急堵漏剂："快！用这个！"我们趴在泥泞中，用堵漏剂涂抹裂缝，雨水和着泥浆灌进衣领，冷得人首打哆嗦。
张桂兰的后勤队送来了姜汤。她的围裙兜着十几个搪瓷缸，缸底盛着驱寒的花椒："都趁热喝！"我接过缸子时，发现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泥沙，显然刚从渠道清理现场赶来。
凌晨三点，水位突破警戒线。赵大爷敲响了铜锣，声音穿透雨幕："全体上坝！扛沙袋！"村民们从西面八方涌来，虎娃爹背着两袋沙子在泥路上狂奔，跌倒了又爬起来；春桃带着几个姑娘，用门板抬着备用的防渗膜；就连七十岁的陈老师，也在坝底负责传递工具。
"往左！往左！"我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沙袋堆放，忽然看见周叔抱着块巨大的石条蹒跚走来，石条在他肩头压得他腰都弯了："这是俺家的老门槛，结实！"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水位仍在上涨。我望着远处的村庄，灯光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忽然想起张桂兰说过，她的嫁妆木箱还在窑洞里。"虎子，"我掏出对讲机，"启动应急预案，准备组织村民转移。"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收到。"
就在这时，坝体突然传来沉闷的断裂声。人群瞬间凝固，只听见雨水击打万物的轰鸣。赵大爷忽然举起铁锹，吼道："跟俺来！往死里堵！"他的身影在头灯里摇晃，却像座铁塔般坚定。
奇迹在破晓时分发生。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雨势忽然减弱，水位在距坝顶二十公分处停止了上涨。李大海瘫坐在沙袋堆上，忽然笑出泪来："咱们......扛住了！"
周叔浑身湿透，却从兜里摸出块干饼掰成两半："吃吧，俺老伴刚烙的。"饼上还带着体温，咬一口，竟有股淡淡的红糖味。张桂兰忽然指着东方，雨幕中隐约可见一道彩虹："看！老天爷显灵了！"
洪水退去的午后，我在坝底发现了周叔的旱烟袋。烟袋杆上缠着道红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平安"二字——那是张桂兰的笔迹。手机在兜里轻轻震动，锁屏壁纸是暴雨前的高粱地，与眼前的狼藉重叠。我摸出藏在安全帽里的玻璃珠，在阳光下转动，五彩光斑落在湿漉漉的沙袋上，像撒了把重生的星子。
李霞，你看，当黑云压城的时刻，最坚固的堤坝永远是人心。那些在泥水中握紧的双手，那些在暴雨中亮起的灯火，比任何防洪设施都更可靠。村民们眼中的坚定，比阳光更能穿透阴霾——因为他们终于明白，在自然的伟力面前，唯有团结如一人，才能守护共同的家园。
而我们的故事，也将在这场与洪水的搏斗中，刻下最深刻的注脚：没有永远的晴天，却有永远携手的人。当彩虹升起在泥泞之上，所有的恐惧与疲惫都将化作滋养土地的养料，让希望在重生的土壤里，重新长出坚韧的芽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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