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在祠堂梁柱的阴影里数到第十二声滴答时，陈昊的鳄鱼皮鞋碾碎了最后半块青砖。
祠堂天井的积水倒映着首富手中把玩的狼牙项链——那枚三寸长的獠牙被盘得油亮，牙尖刻着细密的梵文，在暴雨将歇的昏光里泛着尸骨般的冷白。
“林先生看这牙口如何？”陈昊的嗓音裹着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碾磨稻壳，“缅甸野象的牙胚，高僧加持过，咬得住财路，也镇得住孤魂。”
叶青梧的警靴突然碾上狼牙投射的虚影：“象牙交易犯法，陈老板不如说说集装箱里那批‘文物修复剂’？”她甩出证物袋，袋中玻璃瓶的标签印着德文“硝基盐酸”，瓶底沉淀着金三角红土。
陈昊低笑时喉结滚动，狼牙项链随呼吸起伏如活物：“叶警官，云栖镇三年淹五次，祠堂梁柱烂得能捏出蘑菇。”他抬脚踢开残砖，露出地下埋着的锈蚀钢管，“这些化工管十年前就漏了，您猜重金属污水渗进地下多少吨？”
林深忽然嗅到腐梨般的甜腥气。陈昊踢开的砖缝下，一团团灰白菌丝正顺着钢管攀爬，菌丝顶端迸裂的孢子在空气中炸开粉雾——正是古书记载的“财奴菌”，专在重金属污染地疯长，县志里说这东西沾肤即溃，清末首富陈万金便是浑身长满菌斑后投了井。
“所以您要拆祠堂救百姓？”叶青梧的枪套扣带发出脆响，“上周省环保厅的检测报告显示，云栖河砷超标两百倍，源头在您名下的镀锌厂。”
陈昊的狼牙项链猛地荡回胸口。他身后穿唐装的账房先生躬身递上紫檀木盒，盒内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股权书，最上方是印有双头鹰徽章的英文协议——林深瞳孔骤缩，那徽章属于“黑森林资本”，三年前做空西部矿业的对冲基金。
“祠堂地底埋着陈家祖传的镇河鼎，挪动分毫都会惊动河蛟。”陈昊的指尖划过股权书，在乙方签名处叩了叩，“但要是林先生肯当拆迁总顾问，黑森林资本愿意追加三亿美金……”他忽然掀开盒底夹层，露出半张烧焦的照片——林深在华尔街的团队合影，陈露的红裙像血滴溅在人群中央。
暴雨突然转急。推土机的探照灯刺破雨幕，光束穿过残破的棂星门，将林深的身影钉在《孝义传家》匾额上。匾额“义”字的金漆早己剥落，虫蛀的木纹裂出个狰狞的狼头形状。
“您未婚妻坠楼那晚，我的人在曼哈顿拍到了趣事。”陈昊弹出一张航拍图，陈露“尸体”被抬走的街角，戴狼头面具的女人正钻进车牌被泥糊住的救护车，“这姑娘小拇指可没那道疤——您当年为救她被玻璃割的，对吧？”
祠堂外忽然响起凄厉的锣声。村民王德发连滚爬进天井，脓疮顺着脖颈蔓延到下巴：“矿渣场塌了！六婶的孙子被埋在酸泥里！”他扑向陈昊时菌斑簌簌掉落，“您答应的救命药呢？！”
陈昊慢条斯理地从貂绒内袋掏出针剂。玻璃管内的蓝色药液在雷光下流淌如活汞，针头却故意抵住股权协议：“进口的络合剂，打一针排三斤砷毒。”他笑着瞥向林深，“可仓库钥匙在黑森林的霍克先生手里，人家只认华尔街之狼的签名。”
叶青梧的配枪倏然上膛。子弹却擦着陈昊耳际射向房梁——腐蛀的匾额轰然砸落，匾后滚出青铜簋，簋身赫然铸着“破军”符号，与林深在数据深渊见过的国企改制密档标记一模一样。
“十年前云栖镇矿难，三十八条人命换来的青铜器。”叶青梧的枪管冒起青烟，“陈老板用化工管替换矿坑支架时，可想过今天？”
雷暴吞没了祠堂最后的死寂。林深弯腰拾起青铜簋，簋底的铭文在闪电中浮凸如咒语——那竟是西周金文写的基金代码“BLK-666”。冰凉的青铜突然烫得灼手，他眼前炸开三年前的画面：西部矿业董事长吞枪前，血掌印正按在相同代码的交易单上。
“您父亲林远征主持国企改制时，亲手刻的防伪码。”陈昊的狼牙项链随笑声震颤，“他当年若肯配合黑森林资本做局，现在躺ICU的就不是他，而是您了。”
祠堂外骤然爆出引擎咆哮。五辆印着“危房拆除”的挖掘机撞倒影壁，液压钳撕开裂柱，陈露的仿品照片在瓦砾间翻飞。林深攥紧青铜簋冲向暴雨，却见王德发正用身体堵住铲车，脓血把操作窗染成红玻璃。
“签了字就能救孩子！”王德发嘶吼的牙龈乌黑如墨，“你们文化人的良心比狗值钱吗！”
铲车突然加速。林深猛拽开王德发的瞬间，液压钳啃穿他左臂衬衫，狼头刺青在血污中若隐若现。叶青梧连开三枪击爆轮胎，自己却被坍塌的雀替砸倒在地。
陈昊的鳄鱼皮鞋踩住她警徽：“青铜簋是周玄策送您的见面礼。”他弯腰扯断叶青梧的项链，链坠里藏着微型胶卷，“您真以为这丫头是正义使者？她卧底云栖镇，为的是找亲爹走私的罪证——”
闪电劈开胶卷投影。泛黄的档案照上，年轻版的周玄策正与金三角毒枭碰杯，背后佛龛供着带弹孔的青铜鼎。叶青梧突然发出困兽般的呜咽，那是林深第一次见她流泪。
推土机的探照灯骤然全亮。光柱交织成囚笼时，林深在雨幕尽头看见周玄策的身影——老狐狸撑着破油纸伞站在牌坊下，伞沿滴落的雨水在地上汇成《道德经》的“逝曰远”三个字。
“签，还是不签？”陈昊将针剂扎进王德发脖颈。老头身上的菌斑以肉眼可见速度消退，瞳孔却泛起兽类的幽绿，“特效药只能压制菌毒三天，三百口人的命，够换您一个签名吗？”
霓虹刺破雨夜。三辆加长林肯碾过青石板，车门印着黑森林资本的双头鹰徽章。穿高定西装的霍克嚼着雪茄下车，他身后的集装箱正渗出蓝色药液，酸雾顷刻蚀穿了石雕貔貅的头颅。
“林先生，我们又见面了。”霍克的中文带着德式喉音。他踢开半块残匾点火烧毁股权书，灰烬在雨中凝成美元符号飘向祠堂，“您父亲当年不肯签的协议，您是要接着当硬骨头……”他忽然拽出铁笼里昏迷的男孩扔进酸泥坑，“还是学学令尊，用儿子的命换前程？”
林深左臂的狼头刺青骤然暴痛。他摸向内袋里的《道德经》残卷，指尖却触到叶青梧偷偷塞进的警徽——徽章背面用血写着“鼎耳有窃听器”。
当男孩的哭嚎被酸泥淹没时，林深突然将青铜簋砸向推土机履带。金属摩擦迸射的火星引燃泄漏药液，烈焰如巨兽吞噬整辆铲车，火光中无数菌丝尖叫着蜷缩成灰烬。
霍克的雪茄掉进积水。他眼睁睁看着林深扯开燃烧的衬衫，露出肋骨间闪烁的神经接口——那植入物正将青铜簋窃听数据传往云端，华尔街所有监管机构的邮箱同时在接收“破军计划”的密档。
“三天够用了。”林深踏过燃烧的美元灰烬抱起男孩。陈昊的狼牙项链在火光中突然迸裂，獠牙碎屑割开他颈动脉时，暴雨冲刷出满地血写的卦象。
叶青梧在血泊中举起枪。准星在霍克与周玄策之间摇摆的刹那，牌坊下的油纸伞突然翻转——伞面朱砂画的太极图旋转如血轮，伞骨里弹出的袖箭精准贯穿霍克眉心。
推土机的残骸在身后爆炸。林深攥紧窃听器芯片冲向牌坊时，周玄策的身影己消失在雨巷深处。燃烧的履带碾过陈露的仿品照片，灰烬里渐渐显出手写批注：
“国之利器不可示人，示人者必遭獠牙反噬”
——《道德经·第三十六章》残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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