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茂年正在拟写药方的手一顿。
“其实……”话刚出口,白兰便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闯进屋内,话语中带着些许哭腔:“小姐,不好了!府里刚传来的消息,说老爷染上时疫了。”
听到这个消息,汪芷年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站也站不稳,好在身旁的贺标及时搀了她一把,这才没让她跌到地上。
“怎么会这样?爹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染上时疫呢?”
相比之下,汪茂年的反应则冷静许多,宽慰道:“你别慌,我这就回府里看看情况,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让人递来。”
虽然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他心里也慌得厉害。
再怎么说,那人也是他的父亲。平日里吵得再凶,也只是希望忠国公能关心自己多一些。真出了事,他比谁都害怕。
眼下忠国公已经病倒,他必须坚强起来,不然就真的没有人能救忠国公了。
汪芷年听后摇头道:“不,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不行!”汪茂年厉声拒绝,“你从小身子就不好,时疫又容易传染。若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和爹娘交代?”
“我不回去,始终心里难安。”汪芷年依旧不肯松口。
她是不像汪茂年那般有医术傍身,可是父亲有病,做女儿岂有不在床前侍奉的道理?
见她如此坚持,汪茂年也不好再说什么,兄妹一同回了国公府。
国公府内冷冷清清,墙角的几盆菊花也因缺少打理枯死在了盆中。
忠国公躺在榻上,面色苍白。见兄妹二人回来,眼中闪过一丝宽慰,随后艰难地抬起了手。
“别动。”汪茂年快步走到榻前,将自己的手搭在忠国公虚浮的脉搏上。
这是他第一次为忠国公诊脉,从前忠国公总说自己身子很好,用不着这些。再者,父子俩的关系一向不睦,很少有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时候,更不要说诊脉了。
“我没事,咳咳。”忠国公强撑着想要从床上坐起,“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吃几服药就会好,别让你娘担心。”
“用不着您在这嘴硬,我是大夫,像您这样的病人也见过不少,自然比您更明白什么叫讳疾忌医。”事到如今忠国公还在隐瞒,汪茂年的语气也不太好。
意识到自己话说得重了些,又道:“好了,您歇着吧,我去熬药,等下让小芷进来照顾你。”
走出房间后,汪茂年面色凝重,一团浊气堵在胸口。
忠国公的病情远比他想象中严重,病气已经深入肺腑,再不治疗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可即便是这样,在给他的来信中,王氏竟然从未提及过。且从方才汪芷年的反应来,也同样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汪茂年不免有些后怕。
如果不是今日他也在东宫,又赶上府中来人禀告,这夫妻俩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几日后,国公府的西偏房内,汪茂年盯着手中的药方,一言不发。
他实在想不通,方子是针对忠国公的病症开的,眼下却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倒比几日前更严重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与此同时,无力感再次充满了全身。
他不想让六年前的悲剧再次上演。
在他身旁的汪芷年看不懂药方,却能读出他脸上的情绪,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哥哥,可是爹的病有什么不妥?”
“我要去一趟雁荡山,明日启程……不,现在就去。”汪茂年放下药方,叹气道。
雁荡山是林彦文如今隐居的地方,也是林彦文的故乡。
自上次鸡鸣寺一别后,二人便再也没见过。
虽然他私心里不愿去打扰林彦文,可这又是如今唯一的办法。若是连林彦文都不能救的话,那忠国公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你留在家里,爹娘身边不能没人照顾,我很快就会回来。”
这些日子忠国公病重,王氏的精神也不大好。如果不是汪芷年常常在身旁宽慰劝解,只怕早就倒下了。
王氏原名王丽云,是青县县丞家的二小姐。
十七岁那年,她因不满家里给她安排的亲事,逃婚到离州,遇见了忠国公。
初次见面,忠国公见王氏孤身一人,人生地不熟的,还以为是谁家走失的娘子,便准备去报官。
“不许去。”王氏拦住他,“你去的话我的命就没了。”
“这是为何?”忠国公没没听懂其中的意思。
“我是逃婚逃到这里来的,你要是去报官,他们便会抓我回去成亲。成了亲,就等于是把我往火炉里推,那我还活得成了吗?”
作为县丞家的二小姐,王氏从小就生了一副人见人爱的好皮囊。
王县丞对于这个二女儿也很是喜爱,对她是百依百顺,要星星绝不给月亮。
那时候王氏天真的以为,王县丞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却不想在她十七岁那年,王县丞把她许配给了顾知县家的跛脚公子。
顾公子出生就是跛脚,寻遍名医也未见好转。眼看顾公子已到弱冠之年,却还没有媒婆愿意来为顾公子做媒,顾知县心里也是急得很。
这个时候,王县丞毛遂自荐,愿意把自己的二女儿许配给顾公子。
而王县丞会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这个县丞他做了二十年,这二十年间,他一直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却还是得不到重用。
所以在看到顾知县给自家公子,王县丞动起了歪心思。
用女儿换仕途,不亏。
得知这件事后,王氏在家中大闹了一场。
“我不嫁!”她举起剪刀抵在自己的颈间,怒骂王县丞,“你这个见钱眼开的人,你这样做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今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嫁就是不孝,我们这么多年白养你了。”
王县丞是铁了心要促成这桩婚事,竟不顾从前半点父女情分:“来人啊,看好二小姐,不到成亲之日不许放她出来。”
可王氏怎会如此听话,当天夜里,她就趁着看守的人睡着的空档,逃出了家门。
“这种人居然也能为人父母?简直是此有此理。”忠国公为王氏打抱不平,“让我去跟这卖女求荣的小人好好地理论理论,让他知道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忠国公年轻气盛,自然是谁都不肯放在眼里。
听到他如此说,王氏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从青县到离州,这一路她走走停停,不管多累多饿,她都没有吭过一声。
哪怕是面对王县丞的逼婚,她也只是难过和委屈,没落下一滴眼泪。
可如今,眼前的这个男人同她仅是第一次见面,就能理解她的处境和痛苦。
有忠国公的陪伴,王氏也愿意重新回到王家,重新面对王县丞。
“哈哈哈哈……”王县丞看向忠国公,大笑道,“黄口小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小生愿以三礼六聘迎娶丽云,顾家有的,小生都会尽数备齐,绝不会逊色分毫。”忠国公拱手而立,态度坚决。
见状,王县丞忽然计上心来:“要娶丽云,可以。只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你得比顾家多一倍的聘礼。”
在他看来,王氏嫁给谁都是一样的。若是忠国公真能出双倍聘礼,那他也不介意同顾知县撕破脸,他早就看顾知县不顺眼了。
“爹!你怎么能这样?”见到自己像一件商品一样被讨价还价,王氏的心不免更冷了。
同时她也意识到,眼前人早就不是那个疼爱她的父亲了,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面对如此不合情理的要求,忠国公心中骂了一句疯子,随后咬牙答应了下来:“可以,但从今往后,丽云就是我唯一的妻,与你们王家再无干系。”
从青县回去之后,忠国公东拼西凑,又变卖了家中不少古籍,终于凑够了迎娶王氏的聘礼。
成亲那晚,他挑起王氏头上红布盖头,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说:“我终于带你逃出那个家了。”
忠国公性格直爽,做事五大三粗,却能记住王氏所有的喜好。
婚后夫妻和顺,琴瑟和鸣。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儿女都已经长大,二人的感情依旧很好。
上元城外,汪芷年看着汪茂年的背影慢慢变小。
此行山高路远,如果不是要留下来照顾忠国公与王氏,她也不愿让汪茂年独自上路。
“哥哥,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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