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把张砚之送的天青方巾铺在办公桌中央时，晨光正透过百叶窗，在方巾的针脚间投下细碎的光斑。方巾上绣的老槐树影，恰好和桌角那盆文竹的影子重叠，像幅流动的水墨画——这是他升任西城区区长的第三周，办公桌上的文件堆得更高了，唯独这方巾始终占据着最显眼的位置。
“林区长，李副部长的调研路线定好了。”秘书小陈把日程表递过来，指尖在“张记染坊”西个字上停了停，“另外，开发区那边又有动作，他们联合几家文旅公司，搞了个‘新派蓝染体验园’，宣传语写着‘一天学会百年技艺’，据说预约排到了下个月。”
林舟拿起方巾着，绣线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蓝靛香。“他们学不会的。”他忽然笑了，“张砚之说，真正的‘雨过天青’，得等一场特定的雨——染布晒到第七天，恰逢雨后初晴，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布上，才能析出那种青中带蓝的光泽，机器仿不来。”
正说着，张砚之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林区长，您快来染坊！缸里的墨晶变了！”
赶到染坊时，院子里己经围了不少人。文化局的老周正举着放大镜，对着染缸里的结晶啧啧称奇：“真成深蓝色了！前几天还是暗紫色，这就是手记里说的‘墨晶转色’吧？”
林舟凑到缸边，只见原本沉在缸底的结晶竟浮起薄薄一层，在晨光里泛着孔雀石般的光泽。张砚之手里捏着《染匠手记》，指尖点着其中一页：“太爷爷写了，墨晶每六十年转一次色，转色时染出的布，能映出彩虹的颜色——今天刚好是我太爷爷诞辰一百二十周年。”
人群里忽然响起抽气声。张砚之刚放进缸里的白布，不过片刻就染上了淡淡的青色，晾晒在竹竿上时，随着风动，布面上竟真的浮现出七彩的光斑，像把彩虹披在了布上。
“这要是拍成视频，肯定能火！”有人举着手机录像，“比开发区的体验园稀罕多了！”
林舟的目光落在院墙上——那里新挂了块木牌，写着“西城区非遗工坊联盟”，下面列着张记染坊、王记木雕、李记竹编等十几个老手艺作坊的名字。“老周，”他转头对文化局局长说，“把这些作坊串成线，搞个‘非遗研学路线’，让孩子们跟着匠人学手艺，包食宿，费用从文化专项里出。”
老周眼睛一亮：“我早算过账了，每条路线收点成本费，既能让匠人有收入，又能让手艺活起来——上周有个小学来预约，想让孩子们学染布做校服。”
正说着，小陈匆匆跑进来，手里举着个信封：“林区长，开发区送来的‘贺礼’。”
信封里是张烫金请柬，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楚南札记 邀请林舟参加“新派蓝染体验园”的开园仪式，落款处印着开发区主任的名字，旁边还夹着张纸条，字迹带着点挑衅：“古法虽好，难敌时代浪潮。”
林舟把请柬递给张砚之，后者看完笑了：“他们不知道，我太爷爷当年也试过用机器染布，最后在手记里写了句话——‘机器能染出颜色，染不出时光的味道’。”
傍晚整理李副部长的调研资料时，林舟在文件夹里发现了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正蹲在染缸边，手里拿着根搅棒，和张砚之此刻的姿势一模一样。背面有行字：“1963年，随王老先生访张记染坊，见墨晶初成，记之。”
“这是李副部长年轻时？”小陈瞪大了眼睛，“他也来过染坊？”
林舟忽然想起李副部长说过，他小时候常跟着王老爷子（王建国）串门，看来早就见过这口染缸。他拿起笔，在调研方案上添了句话：“非遗保护不是守着老物件等死，是让老手艺在新时代活出滋味。”
第二天清晨，林舟特意绕去染坊。张砚之正带着几个孩子在缸边忙碌，孩子们手里的白布在缸里轻轻一蘸，就染上了淡淡的蓝色，晾晒时叽叽喳喳的，像群刚出窝的麻雀。
“林区长，”张砚之递过来块刚染好的手帕，“孩子们说，要给李爷爷（李副部长）当礼物。”
手帕上用靛蓝绣着个小小的“百”字——既是庆祝染缸百年转色，也是纪念这百转千回的守护。林舟想起这一百章的时光里，从槐树下的钥匙到染缸里的墨晶，从爷爷的笔记本到太爷爷的课案，那些被小心珍藏的老物件，终究在岁月里长成了荫蔽后人的大树。
他把这块手帕放进给李副部长的资料袋里，旁边还放着张西城区的新蓝图——蓝图上，张记染坊的位置被画成了颗星星，周围环绕着十几个同样的星星，像串落在大地上的项链。
阳光穿过染坊的窗棂，照在孩子们染好的布上，七彩的光斑在地上慢慢移动。林舟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把老物件锁进玻璃柜，是让它们在生活里呼吸——就像这口百年老缸，既能映出民国的月光，也能接住今天的阳光，还能为明天的孩子们，染出更鲜亮的颜色。
调研车停在染坊门口时，李副部长下车第一眼就看到了院墙上的联盟木牌，还有竹竿上飘扬的各色染布。他接过孩子们递来的手帕，指尖抚过那个“百”字，忽然对林舟说：“你爷爷当年说，‘教育是播谷，文化是留种’，现在看来，你把种子播得不错。”
林舟望着染缸里浮动的墨晶，忽然想起《染匠手记》最后那句没写完的话：“缸在，色在；色在，魂在……”后面的空白处，张砚之新添了一句：“魂在，路就在。”
风吹过染坊的院子，竹竿上的染布猎猎作响，像在应和这句话。楚南市的故事，还在继续；那些藏在时光里的老物件，还在悄悄书写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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