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水的蓝布,沉甸甸压在楚南古街的檐角上。林舟坐在工坊的旧木桌前,铁盒里的信纸在台灯下泛着蜡黄,字迹被岁月洇得有些模糊,却带着股铁锈般的冷硬。
“林哥,这‘林医生’会不会是中医院的林院长?”阿苗端来杯热茶,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滴在桌案,晕开一小片深色,“陈叔的爸爸当年失踪时,林院长刚好在楚南镇卫生院当医生。”
林舟指尖划过信纸上“废料坑下”西个字,纸页边缘的蓝渍己经干透,搓起来像细沙。“二十年前的化工厂,为什么会和蓝染工坊的地基扯上关系?”他抬头看向墙上的楚南老地图,工坊所在的位置,在1998年的标注里还是片荒地。
这时,小陈抱着个纸箱进来,鼻尖通红:“林区长,我回家翻了翻,找到些我爸留下的东西。”纸箱里是本工作笔记,封面印着褪色的“楚南化工厂”字样,扉页上贴的黑白照片里,穿工装的年轻人笑得腼腆,眉眼和小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翻到第七十三页。”林舟突然开口。小陈愣了下,依言翻开,只见那页纸上画着个奇怪的符号——三个菱形叠在一起,像朵未开的蓝染花,旁边写着行小字:“废料坑底的封印,要用‘三叠染’才能加固。”
“三叠染?”阿苗凑过来看,“那是咱们蓝染最古老的技法,要在春分、夏至、秋分各染一次,最后才能出那种靛蓝里泛着青金的颜色。我奶奶说,那技法早就失传了。”
林舟拿起铁盒里的信纸,对比着笔记上的符号,两者几乎一模一样。“你爸是技术员,怎么会懂蓝染技法?”他问小陈。
小陈摇摇头:“我妈说,我爸当年总去镇西头的老染坊帮忙,还跟老匠人学过捶蓝草。”他忽然指着笔记里的一张草图,“这不是工坊后院那棵老槐树吗?你看,旁边标着‘引水槽’。”
三人立刻起身去后院。老槐树根盘虬卧龙,林舟用铁锹沿着根须挖了尺许深,果然露出段锈迹斑斑的铁管,管口堵着的木塞己经腐烂,凑近能闻到股淡淡的土腥气,混着点熟悉的蓝草味。
“这管子通向哪里?”阿苗蹲下身,用树枝拨了拨管口的泥土,“像是人工挖的暗道。”
林舟的手机突然震动,又是那个陌生号码。这次发来的不是短信,而是段录音,电流声里裹着个沙哑的男声:“……那东西快出来了,三叠染的方子在老染坊的梁上……”录音戛然而止,最后几秒的杂音里,隐约能听到水流声。
“老染坊?”小陈忽然想起什么,“我爸笔记里提过,镇西头以前有个姓苏的老匠人,后来染坊失火,全家都没了。”
林舟看向老槐树的方向,铁管延伸的角度,刚好对着镇西。“明晚去化工厂旧址之前,先去趟老染坊遗址。”他把铁管重新埋好,“那个发威胁短信的人,好像很清楚我们在做什么。”
次日清晨,镇西头的荒地上,杂草比人还高。阿苗用镰刀割出条路,指着前方半塌的土墙:“这就是老染坊的遗址了。”墙根处还堆着些残破的染板,上面的蓝花纹样被风雨侵蚀得只剩轮廓。
“找横梁。”林舟踩着碎砖进去,屋顶早就没了,只有几根焦黑的木梁斜插在土里。他在最粗的那根梁上摸索,指尖触到个凹陷,抠下来一看,是块巴掌大的铜片,上面刻着三叠染的步骤,最后一行写着:“以心头血为引,方得正色。”
“心头血?”小陈咋舌,“这也太玄乎了。”
阿苗却脸色发白:“我奶奶说过,最厉害的蓝染匠人,会在染最后一遍时割破手指,滴点血进去,说是能让颜色百年不褪。”她指着铜片边缘的小字,“这里写着‘苏念安’,应该是老匠人的名字。”
林舟把铜片收好,刚要说话,就见远处的土路上驶来信车,停在遗址门口。下来的是中医院的林院长,手里提着个药箱。“小周刚才打电话,说你们在这儿?”他走到林舟面前,目光落在那半塌的土墙上,“二十年前,我就是在这附近,最后一次见到老陈。”
“林院长认识我爸?”小陈又惊又喜。
林院长点点头,从药箱里拿出个布包:“他当年托我保管的,说如果有天他儿子问起‘三叠染’,就把这个给他。”布包里是块蓝染手帕,上面绣着那三个菱形符号,边角处绣着个“苏”字。
“这是……”阿苗抚着手帕上的针脚,“是女人的绣活,针脚和我奶奶的手法很像。”
林院长叹了口气:“老陈当年和苏老匠人的女儿订了亲,染坊失火那天,苏姑娘为了抢三叠染的方子,没跑出来。老陈从那天起就像变了个人,总说要给她报仇。”
“报仇?”林舟敏锐地抓住关键词,“难道染坊失火不是意外?”
“有人看见,失火前周成去过染坊。”林院长的声音沉下来,“他当时是化工厂的保安队长,听说和苏姑娘求过婚被拒。”
这时,林舟的手机又响了,陌生号码发来张照片:化工厂旧址的铁门被撬开,门柱上用红漆画着那个三叠菱形符号,旁边写着“子时,带布来”。
“他要的是这块手帕?”小陈看着布包,“还是三叠染的方子?”
林舟捏紧手帕,上面的蓝染料蹭在指尖,冰凉刺骨。“他要的,可能是封印在废料坑底的东西。”他看向林院长,“您知道那下面埋着什么吗?”
林院长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老陈当年偷偷告诉我,化工厂挖废料坑时,挖出过个奇怪的陶罐,里面的东西会让染液变色。他怀疑……苏姑娘的死,就和那陶罐有关。”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老染坊的断墙上,像幅被揉皱的蓝染画。阿苗突然指着手帕角落:“这绣线的颜色,和林哥今早发现的铁管里的土腥味,是一样的。”
林舟心头一震。他想起铁盒里信纸上的那句话:“让我儿子去找林医生”——原来老陈早就布好了局,二十年前的恩怨,二十年后的威胁,都系在这块蓝染手帕上。
子时快到的时候,化工厂旧址的风里裹着铁锈味。林舟提着装有手帕的木盒,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内,身后跟着小陈和阿苗,两人手里各拿着把捶蓝草的木槌。
废料坑就在厂区中央,像口巨大的枯井,边缘的水泥地裂着蛛网般的缝,隐约能听到底下传来水流声。
“把东西扔下来。”坑底传来个沉闷的声音,分不清男女。
林舟打开木盒,却没把帕子扔下去。“你是谁?”他扬声问,“是周成的同伙,还是当年那场火的知情人?”
坑底的人笑了,笑声像被水泡过的木头在摩擦:“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手里的帕子,能救楚南的蓝,也能毁了它。”
这时,阿苗突然拽了拽林舟的衣角,指着坑边的泥土:“你看!”只见月光下,泥土里渗出来的不是水,而是靛蓝色的汁液,正顺着裂缝往坑底流。
“三叠染的第一重封印,快破了。”坑底的声音变得急促,“再磨蹭,整个楚南的地下水都会变成蓝的!”
林舟握紧手帕,上面的“苏”字仿佛在发烫。他忽然明白,老陈笔记里的“引水槽”,根本不是引水流,而是引蓝染的汁液去加固封印。那铁管通向的,正是这个废料坑。
“想要帕子,就上来拿。”林舟把木盒举过头顶,“或者,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坑底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爬动声。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了坑边露出的一只手——手上布满蓝渍,指甲缝里嵌着青黑色的泥。
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个褪色的蓝染绳结,和阿苗脖子上戴的一模一样。
阿苗猛地捂住嘴,眼里瞬间蓄满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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