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的春雪刚化，传习所的院子里就热闹起来。三十多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员围着新砌的染缸，看阿苗演示“星星蓝”的调法。她将楚南江底的青金沙倒进染液，又添了勺小野静寄来的富士山雪水浓缩液，染液瞬间泛起细碎的银辉，像把星星揉碎在了靛蓝里。
“这雪水得用陶瓮存三年，让寒气慢慢渗进陶土，才能和金沙的火气中和。”阿苗搅着染液，指尖沾着的蓝浆在晨光里泛着光，“就像做人，太急了容易裂，得慢慢熬。”
人群里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举着手问：“阿苗老师，我是做汉服设计的，这‘星星蓝’能染重磅真丝吗？客户总说想要‘能看见星空的衣料’。”
阿苗笑着点头，从竹篮里取出块真丝面料：“试试就知道了。”面料浸入染液的瞬间，银辉顺着丝线游走，捞出来时，深蓝的底色上竟浮着流动的星芒，像把银河披在了布上。
学员们发出低低的惊叹，年轻人捧着面料激动地红了眼：“我奶奶当年是苏绣艺人，总说‘好面料得有魂’，今天才算见着了。”
传习所的厢房里，林舟正和李念安整理老染匠的资料。墙上挂着新绘的《楚南蓝染谱系图》，从苏念慈的祖父一首画到现在的学员，每个名字旁都别着块小小的蓝染布样。“省文旅厅刚批了‘非遗研学基地’的牌子，下个月就挂。”林舟指着图上的空白处，“这里要留着写新学员的名字，争取五年内，让全国每个省份都有楚南蓝染的传人。”
李念安摸着图上苏念慈的名字，布样己经有些褪色，却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我那口子（苏念安）要是在，肯定要给每个学员绣个平安结。”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堆五颜六色的线团，“这是她当年攒的，说‘多色线能调出包容的蓝’，今天派上用场了。”
午后，传习所来了位特殊的学员——法国留学生安托万，背着个巨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巴黎染坊的染缸碎片。“阿苗老师，这是那口老染缸裂的新片，杜邦教授说上面有‘跨洋的缘分’，让我带来补进传习所的地基里。”
碎片上还沾着塞纳河的河泥，阿苗把它放进青金沙和红泥混合的灰浆里：“就埋在染缸底下，让它当两个染坊的媒人。”安托万蹲在旁边帮忙，蓝浆蹭了满手，却笑得像个孩子：“我爷爷是当年传教士的曾孙，他说要不是曾祖父偷学染法被赶出楚南，说不定我现在就是楚南人了。”
这话逗笑了在场的人，林舟递给他块刚染好的“星星蓝”手帕：“现在回来也不晚，你看这手帕上的星芒，一半是楚南的沙，一半是巴黎的光，早就是一家人了。”
传习所的名气渐渐传开，订单像雪片似的飞来。有影视剧组要“能映出篝火的帐篷布”，阿苗就往染液里加了楚南的松烟；有珠宝设计师要“能衬翡翠的包装布”，她便用三叠染技法调出偏绿的靛蓝。最忙的时候，学员们轮流守在染缸旁，累了就躺在晾布架下，闻着蓝草香打个盹，梦里都是流动的星芒。
这天傍晚，赵刚领着个穿军装的老人走进来。老人拄着拐杖，手里捧着个褪色的蓝布包，包角绣着个模糊的三叠菱形。“林副市长，这位是从云南来的老兵，说有东西要交给传习所。”
老人打开布包，里面是件军绿色的旧衬衫，领口缝着块蓝染补丁，补丁上的星芒和“星星蓝”的纹样一模一样。“1953年，我在楚南剿匪，被流弹打中了胳膊，是位姓苏的大姐用这布给我包的伤口。”老人的声音发颤，“她说这布能‘止血还能安神’，果然夜里就不疼了。”
阿苗凑近看，补丁的针脚是苏念慈特有的“回字绣”，染液里掺着的金沙比现在的更细，像极了奶奶笔记里写的“战时应急配方”。“是我太奶奶。”她眼眶发热，“她总说，蓝染不光能做衣裳，还能救命。”
老人抹了把泪，从包里掏出个小陶罐：“这是当年苏大姐给我的染液渣，我藏了快七十年，今天总算能还给你们了。”罐底的沉淀物泛着淡淡的银辉，正是“星星蓝”的雏形。
当晚，阿苗将陶罐里的沉渣倒进新染缸。染液瞬间沸腾起来，银辉比往常亮了数倍，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像无数个跳动的人影。学员们围着染缸唱歌，安托万用吉他弹起了法国民谣，旋律里混着楚南的捣染声，竟格外和谐。
林舟站在院子里，看着传习所的灯映在染缸里，像把星星掉进了靛蓝的河。他想起李念安说的“蓝草有灵”，或许那些逝去的匠人从未真正离开，只是把魂融进了染液里，跟着新的布、新的人，继续看这世间的热闹。
手机震动，是小野静发来的照片：巴黎染坊的院子里，孩子们正用“星星蓝”的布拼贴世界地图，楚南的位置被贴了片最大的星芒。配文写着：“这里是星星开始的地方。”
阿苗凑过来看，忽然指着照片里的一个细节笑：“你看那孩子手里的布，边角绣着个小小的‘楚’字，是咱们教的针法呢。”
夜风吹过传习所的晾布架，“星星蓝”的面料在风里起伏，星芒随着布面流动，像条跨越山海的光带。林舟知道，这抹带着星光的蓝，会跟着学员们的脚步，走到更多地方——或许是云南老兵的故乡，或许是安托万的巴黎，或许是某个不知名的小镇，但无论走到哪，根永远扎在楚南的红泥里，扎在那些关于传承与守望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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