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秋雨敲打着分坊的玻璃天窗，安托万蹲在新砌的染缸前，手里捏着把楚南红泥。缸底己经铺好了塞纳河的河沙，他把红泥一点点撒进去，指尖的温度让两种泥土慢慢相融，像在完成一场跨越山海的 handshake（握手）。
“父亲，您看这纹路。”安托万举着手机给镜头那边的老人看，红泥与河沙交织的图案，竟和楚南传习所染缸底的一模一样，“阿苗老师说，这是水土在认亲。”
手机那头，安托万的父亲正坐在轮椅上，膝头摊着本泛黄的日记——正是那位偷学染法的传教士留下的。“翻到最后一页了。”老人的声音带着喘息，“他说离开楚南那天，苏老染匠塞给他块蓝布，说‘手艺无国界，错的是人’。现在看来，我们是来还债的。”
分坊的开业典礼简单却郑重。安托万在门口立了块石碑，左边刻着楚南的三叠菱形，右边刻着巴黎的市徽，中间用红泥与河沙的混合灰浆粘了片蓝草叶——一半来自楚南，一半采自塞纳河岸。
第一位客人是位戴头巾的北非妇人，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报纸，上面印着楚南染疗布的报道。“我儿子在工地被钉子扎了，医生说可能感染。”妇人的法语带着口音，指着报纸上的朱红纹路，“这布真的会变颜色吗？”
安托万取过块染疗布，往上面倒了点温水，靛蓝的布面立刻显出朱红的花纹，像朵突然绽放的花。“您看，”他笑着解释，“颜色变深就是提醒您该换药了，楚南的老法子，比电子仪器贴心。”
妇人抱着染疗布离开时，安托万发现她的头巾边缘绣着蓝草图案，和小野静设计的纹样惊人地相似。“这是我祖母传的手艺。”妇人回头笑了笑，“她说当年从叙利亚逃来时，是块蓝布救了她的命。”
分坊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却也引来了麻烦。当地的医疗器械商联合起来投诉，说染疗布没有经过欧盟的无菌认证，是“落后的偏方”。卫生部门的人来检查时，指着染缸里的血竭粉末皱眉：“这东西没有化学成分检测报告，不能用于医用纺织品。”
安托万急得给楚南打电话时，阿苗正在给非洲医疗队打包染疗布。“别跟他们争‘科学’。”阿苗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蓝草田的风声，“找些用染疗布救过急的人来，让他们看布上的故事——化验单不会撒谎，伤口的愈合更不会。”
转机出现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感中。巴黎某医院的绷带库存告急，院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分坊订了批染疗布。三天后，护士站传来消息：用染疗布包扎的伤口，感染率比用普通纱布的低了近一半。
“这布会呼吸！”护士长特意跑来分坊道谢，手里举着块用过的染疗布，靛蓝的底色上，朱红纹路像张网，把黄色的脓水牢牢锁在布面，“普通纱布会粘伤口，这布揭下来时，病人一点都不疼。”
消息传开后，分坊门口排起了长队。有街头艺人用染疗布做演出服，说能防舞台灯的高温；有烘焙师订了染疗布做隔热手套，说比硅胶的透气；甚至有家幼儿园，要染疗布做孩子们的围兜，说“既能当画笔，又能擦破皮时应急”。
最让安托万动容的，是位二战老兵的来访。老人拄着拐杖，腰间系着块褪色的蓝布，是当年在诺曼底登陆时，一位华侨护士给他包扎的。“这布和你们的染疗布味道一样。”老人摸着分坊的染缸，眼眶泛红，“那护士说她是楚南人，等战争结束要教全世界染布，没想到今天真的在巴黎见到了。”
安托万把老人的蓝布小心地裱在相框里，挂在分坊的墙上，旁边是楚南传习所寄来的苏念慈照片。“这是最早的跨洋铠甲。”他给每个来参观的人讲这个故事，“七十多年前，它护着战士，现在，它护着我们所有人。”
楚南的冬夜里，林舟收到安托万发来的视频。分坊的圣诞树上，挂满了染疗布做的星星，靛蓝的布面在灯光下泛着银辉，朱红的纹路像点亮的烛火。视频最后，安托万把镜头转向窗外，塞纳河上的游船正挂着染疗布做的帆，蓝得像把楚南的天空裁了块下来。
“林副市长，”安托万的声音带着笑意，“卫生部门的人刚才来过，说要把染疗布纳入传统医学保护目录。他们还说，没想到最‘土’的法子，藏着最聪明的智慧。”
传习所的院子里，阿苗正和学员们赶制明年的新样品。染缸里飘着血竭与蓝草的香气，旁边堆着各国寄来的原料：印度的郁金、埃及的蓖麻、墨西哥的胭脂虫……每样都带着当地的泥土。“安托万说要调‘世界蓝’。”阿苗笑着往染液里加了勺楚南的蜜，“我说不如叫‘地球布’，你看这颜色，早就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李念安坐在藤椅上，看着年轻人忙碌的身影，忽然哼起了楚南的老调子。歌词没人听得懂，却和分坊视频里传来的巴黎民谣奇妙地合了拍。老人的手指在膝盖上打着节拍，像在抚摸块看不见的蓝布——那布上，楚南的红泥与塞纳河的沙正慢慢相融，朱红的纹路与靛蓝的底色交织成网，像件能罩住整个世界的温柔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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