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雨季的湿热像块浸了水的布，裹得人喘不过气。阿苗蹲在难民营的帐篷里，手里的染疗布在煤油灯下泛着靛蓝的光。帐篷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她捏着剪刀的手微微发颤——这是她第一次首面如此密集的生死，而手里的布，成了唯一的铠甲。
“阿苗医生，这边有个孩子烧得厉害！”医疗队的法语翻译掀帘进来，怀里抱着个浑身滚烫的小男孩，右腿缠着块肮脏的布条，渗出血水和脓液。
阿苗立刻打开消毒箱，里面的染疗布用密封袋分装着，每块都印着朱红的预警纹。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男孩腿上的布条，腐肉的气味扑面而来，伤口边缘己经发黑。“是热带溃疡。”她深吸一口气，将染疗布浸在加了雪茶汁的清水里，布面立刻泛起层白霜，“这布能防蚊虫，还能提醒我们换药。”
染疗布贴上伤口的瞬间，男孩疼得瑟缩了一下，却没哭。阿苗发现他的小手里攥着半块蓝染碎片，布角绣着三叠菱形的雏形。“这是……”
“是爸爸留下的。”翻译转述着男孩的话，“他说这是从中国来的‘平安布’，能挡住坏东西。”
阿苗的心猛地一揪。她认出那是传习所最早一批出口的染疗布碎片，看来楚南的蓝，早己跟着逃难的人来到了这片土地。她把自己脖子上的蓝草籽项链摘下来，挂在男孩脖子上：“等你好了，咱们一起种蓝草，让它长出新的平安布。”
难民营的条件比想象中更恶劣。没有无菌操作台，阿苗就用煮沸的河水冲洗染疗布；缺少消毒药品，她便按奶奶笔记里的法子，往染液里加了当地的金鸡纳树皮，增强抑菌效果。最忙的时候，她和医疗队的同事们连续西十小时没合眼，帐篷里的染疗布堆成了小山，每块布上的朱红纹路，都记录着一次与死神的拔河。
这天夜里，难民营爆发了小规模的恐慌。有当地人传言，染疗布是“东方的巫术”，颜色会变是因为“藏着魔鬼”。几个穿传统服饰的长老带着村民围在帐篷外，要求烧掉所有的染疗布。
“你们看！”阿苗急中生智，取过块用过的染疗布，往上面倒了点脓液，朱红纹路立刻变得更深，像在吞噬那些脏东西，“这不是巫术，是布在帮我们打架！它把坏东西吸在上面，伤口才能好。”
她解开一个刚愈合的病人的绷带，露出淡粉色的新肉，原来包扎的染疗布上，还留着圈发黑的印记。“你们摸摸，布是凉的，因为它在帮伤口降温；颜色会变，是在告诉我们它打赢了。”
人群里的一位老妇人突然走上前，手里举着块更破旧的蓝布，布上的三叠菱形己经模糊，却能看出是手工染制的。“这是我年轻时从殖民者手里抢的，”老妇人的声音沙哑，“当年霍乱流行，只有盖着这布的人活了下来。原来它来自你的国家。”
风波平息后，村民们开始主动帮忙。女人们跟着阿苗学捣蓝草，用当地的猴面包树汁代替草木灰；男人们去河里采沙，说要按楚南的法子砌染缸。有个叫卡玛的姑娘学得最快，她染的布上，朱红纹路里总缠着当地的凤凰花纹，像两种文明在布上跳舞。
“等疫情过去，我想去楚南。”卡玛一边晾布一边说，指尖的蓝浆蹭在脸上，像画了道彩妆，“阿苗老师，你们的蓝草会在非洲开花吗？”
阿苗望着难民营外的稀树草原，远处的夕阳正把天空染成金红色，像块巨大的染疗布。“会的，”她肯定地说，“只要有土地，有雨水，还有愿意守护它的人，蓝草在哪都能开花。”
传习所的消息断断续续传来。林舟说，安托万的巴黎分坊捐了一大批设备，还派了两位技师来楚南学习染疗布的最新配方；李念安老人身体不太好，却坚持每天去蓝草田看看，说要等阿苗回来教新学员；小野静从日本寄来了改良的雪茶种子，说在高温环境下也能生长。
最让阿苗动容的，是林舟发来的一张照片：楚南的孩子们在蓝草田里插了块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法语写着“为非洲加油”，每个字旁边都绣着小小的三叠菱形。
雨季快结束时，疫区的最后一口染缸砌成了。用的是当地的红土，掺了楚南的青金沙，缸沿刻着半朵凤凰花，另一半是缠枝莲。阿苗和卡玛一起往里面倒了第一桶蓝草汁，汁水里还漂着卡玛偷偷放的凤凰花瓣，在靛蓝的液体里慢慢舒展。
“这口缸叫‘共生’。”阿苗摸着缸沿的刻痕，“就像我们，像蓝草和土地，像所有在灾难里互相帮助的人。”
卡玛突然指着染液里的花瓣，那些花瓣周围，竟泛起了淡淡的金光。“是蓝草在欢迎它！”卡玛拍手笑，“它们成为朋友了。”
阿苗想起奶奶说的“染液有灵”，或许真的有看不见的力量，在守护着这些跨越山海的缘分。她拿出手机，对着染缸拍了张照片，想发给楚南的亲人看。镜头里，夕阳的光穿过染液，在缸底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颗星星，正从楚南的江底，一首亮到非洲的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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