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的楚南，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林舟踩着午休时间去了趟县教育局，局长老徐正趴在办公桌上打盹，胳膊下压着一叠厚厚的报表，封面上写着“全县中小学危房排查清单”。
“徐局长。”林舟轻轻敲了敲桌子。
老徐猛地惊醒，揉着眼睛站起来：“林县长？您怎么来了？快坐快坐。”他手忙脚乱地收拾报表，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搪瓷杯，水洒了半桌，“哎呀，您看我这……”
“没事。”林舟帮着擦水，目光落在那叠报表上，“危房排查得怎么样了？”
老徐的脸垮了下来，把最上面的一份推给他：“全县42所中小学，17所有危房，其中8所是D级，必须立刻停用。就说西岭小学吧，三间教室的屋顶都裂了缝，上次下雨漏得厉害，孩子们只能在走廊上课。”
林舟翻到西岭小学那页，照片上的教室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砖石，屋顶的木梁歪歪扭扭，看着就让人揪心。“为什么不早点修？”
“没钱啊。”老徐叹了口气，“去年就报了维修计划，财政只批了十万，连一所学校都修不完。今年的教育经费比去年还少，我这头都大了。”
林舟的手指在“维修预算”那栏停住了：17所学校，总预算280万。他想起财政账上的数字，心里沉了沉——污水处理厂二期要450万，三座桥要40万，纺织厂技改还等着后续资金，财政的盘子就像块被掰碎的饼，怎么分都不够。
“带我去西岭小学看看。”林舟站起身。
西岭小学在县城西北的山坳里，土路坑坑洼洼，车子颠簸了一个小时才到。校门是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焊着“西岭小学”西个字，“岭”字的最后一笔掉了，看着像个“山”字。
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老师，姓刘，头发花白，见到林舟，眼圈先红了：“林县长，您可来了。”
教室里空荡荡的，课桌椅都搬到了操场上。刘校长指着屋顶的裂缝：“上周下大雨，这块水泥板差点掉下来，砸着讲台。现在只能在操场上课，太阳一晒，孩子们都蔫了。”
林舟走到教室后面，墙角堆着几个塑料桶，里面盛着浑浊的雨水。“漏得这么厉害？”
“可不是嘛。”刘校长抹了把眼泪，“有个孩子淋雨发烧了，到现在还没好。老师们想凑钱修，可大家工资都不高……”
操场边的树荫下，十几个孩子正围着一个年轻老师上课。老师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字，孩子们蹲在地上，用手指跟着划。林舟走过去时，孩子们都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带着点好奇。
“李老师，这是县里来的林县长。”刘校长介绍道。
李老师赶紧站起来，手里的树枝掉在地上：“林县长好。”她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皮肤黝黑，裤脚沾着泥，显然是走路来的。
“继续上课吧，别耽误孩子。”林舟轻声说，在旁边蹲下来。李老师在地上写了个“家”字，孩子们跟着念，声音清脆，像山涧的泉水。
离开学校时，刘校长塞给林舟一个布包：“这是孩子们摘的野核桃，您带回去尝尝。”
林舟接过来，沉甸甸的，像捧着块石头。“刘校长，学校的事，我记在心上了，一定想办法解决。”
车子往县城开，林舟一路没说话。老徐坐在旁边，几次想开口，都把话咽了回去。快到县城时，林舟忽然问：“全县像李老师这样的乡村教师，有多少？”
“一百多个吧，大多是特岗教师，工资不高，条件很苦。”老徐说，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楚南札记 “去年有五个辞职去城里了。”
林舟沉默了会儿，说：“去趟财政局。”
王秀兰正在算防汛救灾的账，见林舟进来，赶紧站起来：“林县长，您回来了。”
“教育经费还能挤点出来吗？”林舟问。
王秀兰翻了翻账本，摇了摇头：“能调的都调了，实在没多余的了。除非……”她犹豫了下，“除非把给开发区的招商奖励金挪一部分，那笔钱有150万。”
“招商奖励金？”林舟皱起眉，“还没发下去？”
“还没，原定下个月发。”王秀兰说，“张书记的意思是，用这笔钱鼓励大家多招项目。”
林舟拿起电话，打给张望舒：“张书记，我刚从西岭小学回来，那边的情况……”他把看到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我想把招商奖励金挪100万修学校，您看行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传来张望舒的声音：“小林，招商是大事，耽误了影响发展……”
“发展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孩子能好好上学，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吗？”林舟的声音有点激动，“学校都快塌了，孩子没法上课，招再多项目有啥用？”
又静了会儿，张望舒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办，我让办公室通知下去。”
挂了电话，林舟松了口气。王秀兰看着他：“林县长，这下开发区那边怕是有意见。”
“有意见让他们来找我。”林舟说，“剩下的180万，我去跑市教育局，争取点专项补助。你把维修方案做细点，钱要花在刀刃上，不能浪费一分。”
“好。”王秀兰拿起笔，在账本上写下“教育维修：100万（从招商奖励金调剂）”。
傍晚，林舟在食堂吃饭，遇到了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老马。老马端着餐盘坐在他对面：“林县长，听说招商奖励金要挪？”
“嗯，先修学校。”林舟没抬头，继续扒饭。
“林县长，这可不行啊。”老马急了，“我们好不容易招了个电子项目，就等着这笔钱兑现承诺呢，不然以后谁还敢跟我们合作？”
“项目的事，我知道。”林舟放下筷子，“奖励金不会少，但要晚两个月。等学校修好了，我亲自去给企业道歉，解释清楚。我相信他们能理解，一个不重视教育的地方，也留不住好项目。”
老马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端着餐盘走了。林舟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清楚，这事肯定会得罪人，但他不后悔。
晚上，林舟在办公室整理材料，李秘书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个信封：“林县长，这是西岭小学的李老师托人送来的。”
信封里是一沓孩子们的画，画的都是教室，有窗户，有桌椅，还有个大大的太阳。最后一张画上，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站在教室门口，旁边写着“林县长”三个字，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
林舟把画一张张铺在桌上，看着看着，眼眶热了。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教育是根，再难也要护住。明天：1. 去市教育局汇报；2. 制定乡村教师补贴方案；3. 西岭小学维修招标。”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办公桌上，也照在那些画上。林舟知道，修学校的钱只是暂时解决了一部分，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做。但只要看到这些画，看到孩子们眼里的光，他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倒了杯热水，慢慢喝着。水是凉了点，但心里的那股热乎劲，却像刚烧开的水，腾腾地冒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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