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市的春雨下得缠绵，把老城区的青石板路润得发亮。林舟站在老街茶馆的门口，看着工人拆卸被查封的招牌，木片落地的轻响里，混着远处工地复工的机械声——“楚清链”项目在管廊事故后停摆三天，如今终于重新启动，只是K3+200段的重建方案，改由省里派来的专家组亲自操刀。
“林市长，张启明在医院抢救过来了，但成了植物人。”赵铁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雨后的潮气，“他家属说，床头一首放着本旧相册，里面夹着张他和顾远山年轻时的合影，背后写着‘桥成之日，饮酒三斤’。”
林舟回头，看到赵铁军手里捏着个证物袋，里面是枚生锈的桥钉，钉帽上刻着个模糊的“远”字。“这是从十年前的坍塌现场找到的，技术组说上面的锈迹里，掺着当年的混凝土碎屑，能证明是结构计算错误导致的断裂，和材料无关。”
雨丝落在证物袋上，凝成细小的水珠，把“远”字泡得愈发清晰。林舟忽然想起顾远山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插着氧气管，却还在喃喃“不是材料的错”——这个认死理的男人，终于等来了迟来的清白。
“把鉴定报告给顾晓宇送去吧。”林舟望着茶馆紧闭的木门，“顺便告诉他，他父亲的手稿，专家组看了，说‘颇有创见’，想收进国家桥梁建设的参考文库。”
赵铁军应了声，转身要走，又被林舟叫住：“顾远山的量刑……”
“律师说，他虽有过错，但主动配合重建，加上十年前的事有了新证据，大概率是缓刑。”赵铁军顿了顿，“顾晓宇说，等他爸出院，就带他回清迈，再也不碰土木工程了。”
林舟点点头。有些执念，放下比完成更需要勇气。
春雨渐歇时，周启山公司的副总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个纸箱：“林市长，这是周总……哦不，顾先生留在办公室的东西，说如果他出事，就交给您。”
纸箱里除了厚厚的设计手稿，还有个上了锁的木盒。林舟找 locksmith 打开，发现里面是叠泛黄的信，全是顾远山写给儿子的，却从没寄出去。最新的一封，字迹因为手抖而歪斜：
“晓宇，爹知道错了。当年为了证明自己，连累了三条人命，这债我背了十年。你别学我，认死理不是犟，是要懂得回头……”
信纸边缘有泪痕晕开的褶皱，像片被雨水打蔫的叶子。林舟把信放回木盒，忽然注意到盒底刻着行小字：“楚南河畔，老槐树下，埋着当年的计算稿。”
楚南河畔的老槐树，是林舟小时候常去的地方，父亲曾在树下教他认图纸。他当即叫上赵铁军，带着铁锹往河边去。
老槐树的根系在土里盘根错节，铁锹下去，碰到个硬物。挖出来一看，是个密封的铁盒，打开后，里面果然是十年前的原始计算稿，纸页边缘己经发霉，但上面的公式推导清晰可见——顾远山当年确实算错了一个关键参数，只是被他自己用墨水涂掉，改成了正确数值。
“他早就知道自己错了。”林舟捏着那页涂改的纸，指尖能摸到墨水干涸后的凸起，“却死要面子，不肯承认。”
赵铁军蹲在地上，看着铁盒里的另一样东西——半瓶没喝完的二锅头，标签都褪了色。“这大概是他当年准备庆功用的，结果……”
林舟把计算稿收好，忽然笑了：“等顾远山出院，带他来这儿，咱们陪他喝顿酒。”
回到市政府时，办公室的桌上放着份文件，是“楚清链”项目的新进度表，旁边压着张周启山公司的股权转让书——顾远山把公司60%的股份都转给了顾晓宇，附带说明：“此股只可用于慈善，不可再碰工程。”
林舟拿起笔，在进度表上签字，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仿佛能听见管廊里钢筋焊接的火花声，听见楚南河畔老槐树抽新芽的轻响。
傍晚，顾晓宇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哭腔：“林市长，我爸醒了！他说……他说想跟您说声对不起。”
林舟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远处的工地上，塔吊的灯光像颗孤星。“告诉顾工，对不起就不必了。”他顿了顿，声音放轻，“就说，楚南市的桥，以后有机会，让他亲手再设计一座——用对的方式。”
挂了电话，林舟从抽屉里拿出那只旧怀表，拧上发条，滴答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表盖内侧父亲的刻字，和顾远山铁盒里的计算稿，忽然在他脑海里重叠成一幅画：两个年轻时的工程师蹲在工地上，手里捏着图纸，争论得面红耳赤，脚下的泥土里，却悄悄埋下了未来的种子。
夜色渐浓，楚南市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撒在地上的星子。林舟知道，神秘组织的阴影或许还未完全散去，张启明背后可能还有没挖干净的线索，但此刻，他忽然不那么急于追查了。
有些事，需要慢慢来。就像老槐树的新芽要在尘埃里扎根，就像错了十年的计算稿终要被纠正，就像那些藏在仇恨背后的执念，终有一天会化作理解的微光。
他把怀表轻轻放在桌上，起身关灯。办公室的门关上时，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月光，照亮了墙上“楚清链项目指挥部”的牌子，牌子的边角有些磨损，却在月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楚南市的故事，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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