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蹲在老宅的储藏室里,指尖拂过积灰的木箱。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在尘埃的舞动中,照见箱底那本泛黄的相册。他抽出相册时,一串铜钥匙从页间滑落,叮当一声撞在水泥地上——是父亲生前常挂在腰间的那串,其中一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家”字。
相册封面是红色的人造革,边角己经磨出白茬,像老人皲裂的皮肤。翻开第一页,一张黑白照片从塑封里鼓出来:年轻的母亲穿着布拉吉,站在单位门口的玉兰树下,手里攥着块水果糖,糖纸在风里掀出小小的角。照片背面有行铅笔字,是父亲的笔迹:“阿芸二十岁,今天她转正了。”
林舟的指尖停在照片边缘,忽然想起母亲总说,那年父亲骑着二八大杠载她回家,车筐里装着两斤苹果,是他省了半个月饭钱买的。“他呀,笨嘴拙舌的,就知道用实在劲儿疼人。”母亲说这话时,眼角的皱纹里都淌着蜜。
往下翻,是张褪色的彩色照片。西岁的自己坐在儿童车里,父亲正弯腰给车胎打气,额头上的汗珠亮得像碎钻。背景里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比现在细了一半,枝桠间挂着邻居家的晾衣绳,上面飘着件蓝布衫。照片下方写着“舟舟第一次会叫爸”,字迹被水渍晕开了一点,像父亲当时激动得手抖。
最厚的那页夹着张全家福。那时爷爷还在,坐在藤椅上,手里拄着的拐杖尖抵着红砖地,拐杖头的铜箍磨得发亮。奶奶挨着爷爷,手里的蒲扇搭在腿上,扇面上“劳动最光荣”的字样褪了色。父亲站在后排,左手搭在母亲肩上,两人的衬衫都洗得发白,却挺括得像新的。而自己,正扒着爷爷的藤椅扶手,嘴里叼着半块没吃完的饼干,嘴角糊得都是渣。
照片背面的日期,是林舟小学毕业那天。他记得清楚,父亲提前请了半天假,带着相机跑了三家相馆,才找到还能拍全家福的地方。晚上吃饭时,爷爷把相机里的胶卷小心取出来,说:“这得好好存着,等舟舟娶媳妇了,拿出来给她看。”
箱子底层还有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时锈住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里面没有饼干,只有一沓粮票、几张泛黄的电影票根,还有个用红绳系着的弹珠——是小时候和巷口孩子打架赢来的,当时哭着回家,父亲没骂他,反而用砂纸把弹珠磨得更亮了些。
阳光在箱子里投下的光斑慢慢移动,照见粮票上“叁市斤”的字样,照见电影票根上模糊的“地道战”三个字,照见弹珠里细碎的气泡。这些旧物像时光的琥珀,把那些被日子磨平的细节,都原封不动地封存在里面。
林舟忽然想起上周母亲收拾衣柜,翻出件父亲的旧中山装,摸着口袋时愣住了——里面有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是她年轻时写给他的,就三个字:“晚上等你。”
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那些被生活淹没的细碎温暖,从不会真的消失。它们藏在旧物的褶皱里,藏在褪色的墨迹里,藏在某个不经意的触碰间,等着在某天的阳光里,忽然跳出来,给你一个温柔的耳光——提醒你,日子再忙,也别丢了那些沉甸甸的光阴。
他把相册放回木箱时,特意将那串钥匙挂在了箱把手上。铜钥匙在光里晃着,“家”字的刻痕里还沾着陈年的灰,却像颗星星,在昏暗的储藏室里亮得很。
外面传来母亲的声音:“小舟,找着那床旧棉被了吗?天凉了,给楼下张奶奶送去。”
林舟应着“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储藏室的门在身后关上,把一箱子的光阴关在里面,却关不住漫出来的暖——就像父亲当年打气时的喘息,母亲藏在糖纸里的笑,爷爷藤椅的吱呀声,都顺着门缝溜出来,混在院子里的桂花香里,成了此刻最实在的日子。
他抱着旧棉被往楼下走,楼梯转角的窗台上,母亲新种的秋海棠开得正艳,花瓣上还沾着早上的露水。林舟忽然想,其实不用等将来,此刻的阳光、花香、母亲的声音,不就是该被好好收藏的“新光阴”吗?就像那些旧物教会他的,日子从不是过过去,也不是过将来,而是过当下这一秒的踏实与心安。
走到楼下,张奶奶正坐在门口择菜,看见他手里的棉被,笑着说:“又让你妈费心了。”林舟放下棉被,蹲下来帮她捡掉在地上的豆角,忽然发现张奶奶的竹篮里,放着张她和老伴年轻时的合影,照片里的年轻人站在麦田边,笑得比麦穗还灿烂。
原来,每个人的生活里,都藏着一箱子的光阴。有的在相册里,有的在旧衣口袋里,有的在彼此的笑容里。只要愿意停下脚步,总能在某个瞬间,摸到时光的温度——它从不是冰冷的过去,而是暖烘烘的现在,正顺着指尖,慢慢淌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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