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在老宅的储藏室里翻找卷尺时，指尖勾到了个松动的抽屉。那抽屉嵌在褪色的衣柜最底层，积着厚厚的灰，拉开时发出“吱呀”的哀鸣，像老人咳嗽的声音。
“这里面还有东西？”他蹲下身，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往里看——叠着件深蓝色的卡其布上衣，袖口磨得发毛，领口别着枚小小的五角星徽章，边缘的漆都掉光了。
“这是爷爷的衣服吧？”林舟想起相册里爷爷年轻时的样子，总穿着类似的上衣，胸前别着同样的徽章，“妈说爷爷以前是代课老师，总穿着这件衣服去学校。”
他轻轻把衣服抱出来，布料硬挺，带着樟脑丸和时光混合的味道。展开时，一张泛黄的纸条从口袋里掉出来，飘落在积灰的地板上。
林舟捡起纸条，上面是用蓝黑墨水写的字，笔画有力，却在收尾处微微发颤：“小雅，明天去公社交粮，我替你带两斤红薯干。孩子们说想你做的红薯饼了。”落款是“建国”，日期是一九七六年三月。
“小雅是奶奶的名字。”林舟的心跳忽然快了些——爷爷的名字里就有“建国”两个字，这分明是他写给奶奶的便条。
他把便条凑近光看，背面还有行小字，是奶奶的笔迹，娟秀却潦草，像急着写的：“知道了，你路上小心，别让雨淋着。”
衣柜深处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东西滚了出来。林舟伸手进去摸，指尖触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掏出来一看，是个铁皮饼干盒，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边角都锈成了红褐色。
打开盒子，里面铺着块红绸布，布上放着支钢笔，笔帽上的漆己经剥落，露出银白的底色；还有个小小的笔记本，封面是硬纸壳的，画着天安门的图案，边角卷得像波浪。
笔记本里记着些零碎的账目：“三月五日，买粉笔两盒，记工分三分”“西月二日，替柱子垫学费五毛，他娘说秋收还”……翻到最后几页，忽然出现了篇短文，字迹和便条上的一样，是爷爷写的：
“今天教孩子们读‘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小柱子读得最响，他说要当解放军，保护村子。放学时天降大雨，把课本淋湿了，小雅把她的油纸伞塞给我，自己抱着作业本跑回家，头发都在滴水。我追上她时，她正蹲在屋檐下烘作业本，见了我就笑，说‘字没晕开，还能看’。”
林舟的指尖抚过纸面，那里有片浅浅的水渍，大概是奶奶当年没烘透的雨水，在纸上洇出淡淡的痕。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总在雨天把他的书包里塞块塑料布，说“别学你爷爷，总把书本弄湿”。
这时，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小舟，找到卷尺了吗？你爸要量窗户框呢。”
“找到了！”林舟赶紧把衣服、便条和笔记本放回饼干盒，抱着盒子往外跑，差点撞到进门的父亲。父亲手里拿着块砂纸，正准备打磨旧窗户，见他抱着个锈盒子，笑着问：“这是淘到宝了？”
“是爷爷的笔记本！”林舟献宝似的打开盒子，“爸，你看，爷爷当年还教孩子读书呢。”
父亲接过笔记本，翻到那篇短文时，忽然停住了，眼里慢慢浮起水汽：“这上面写的小雅，就是你奶奶。她总说爷爷笨，下雨天不知道躲，其实是怕耽误给孩子补课。”他指着纸页上的水渍，“这雨，我听你奶奶讲过，那天她发着烧，却硬说没事，结果转成了肺炎，躺了半个月。”
母亲凑过来看时，忽然指着钢笔说：“这钢笔我见过！当年你爷爷送我和你爸的结婚礼物，就是这支笔，说‘写个字都得有支像样的笔’，后来笔帽掉了，我还找铁匠补过呢。”
父亲把钢笔拧开，笔杆里还藏着半截蓝黑墨水囊，大概是当年没写完的。他对着光看了看，忽然笑了：“你爷爷总说这钢笔好，能存墨水，原来藏了这诀窍。”
说话间，林舟的表妹抱着堆旧衣服进来，看见饼干盒就喊：“姑姑，这盒子能给我吗？我想装我的弹珠。”
“可不能给你。”母亲把盒子抱在怀里，像捧着什么宝贝，“这里面藏着你太爷爷太奶奶的日子呢。”她转身往堂屋走，“我得找个干净的布擦擦，放柜子最高层，以后给小舟当嫁妆——哦不，给小舟留着，等他有孩子了，讲讲老辈的故事。”
林舟的脸一下子红了，却看见父亲在偷偷笑，手里的砂纸都忘了动。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饼干盒上，把那“为人民服务”的字样照得发亮。
他忽然明白，所谓家，就是这些藏在旧物里的时光——爷爷淋湿的课本，奶奶烘作业本的屋檐，父亲补过的笔帽，母亲珍藏的盒子……它们像串在绳上的珠子，一颗挨着一颗，串起了一辈辈的日子，沉甸甸的，却暖得人心头发烫。
傍晚收拾储藏室时，林舟特意把那衣柜抽屉修好了，还垫了块新布。父亲看见时，笑着说：“还挺会收拾。”
“等以后，我也把我的东西放这儿。”林舟想起自己桌上的日记本，里面记着今天发现的秘密，还有奶奶教他叠纸船的方法，“等我老了，也让孩子来翻抽屉。”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手里还拿着那支钢笔，笔尖在夕阳下闪着光：“好啊，让日子接着往下传。”
暮色漫进储藏室时，那饼干盒己经摆在了堂屋的高柜上，和相册、旧钟表并排站着。林舟看着它，忽然觉得，那些逝去的时光从未走远，它们就藏在这些老物件里，在某个不经意的午后，某个落雨的黄昏，悄悄跳出来，告诉你：你走的每一步路，都踩着前人的脚印；你过的每一天，都在给后人留着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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