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指尖的红笔悬在纸面三毫米处，墨珠坠在笔尖晃了晃，终究没落在“同意”那两个字上。办公桌的红木纹理里还嵌着前几任留下的划痕，其中一道歪斜的刻痕，倒和他此刻纠结的心境莫名呼应——就像《塾馆课案》里夹着的那片干枯槐叶，叶脉的走向早己预示着撕裂的可能。
“张副区长说的‘把柄’，我大概猜到是什么了。”林舟忽然开口，把方案往回一推，红笔转而指向图纸边缘的备注栏，“上周有人匿名举报我给槐下书社批补偿？那笔钱是用于修复塾馆的雕花窗，所有票据都在财政局备案，包括王老爷子自己贴的三千块材料费——要不要现在调账册来看？”
张副区长的手指僵在文件夹上，喉结动了动：“我不是质疑你，只是提醒你……”
“提醒我李副部长还有其他备选？”林舟抬眼时，目光正好撞进对方躲闪的眼神，“去年东城区改造，某副区长为了抢工期，拆了光绪年间的电报局，后来靠开发商塞的‘维稳费’平了事——那笔钱的流水，需要我让审计局调出来吗？”
走廊的皮鞋声越来越近，张副区长的脸瞬间涨红，抓起方案就要起身：“你这是故意抬杠！”
“我是在算账。”林舟翻开《染匠手记》的照片——老周刚才发过来的，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染缸剖面图，缸底的“墨晶”标注得清清楚楚，旁边用小楷写着“需百年蓝靛养缸，动则色败”。“张记染坊的老缸要是砸了，‘雨过天青’色就真成了传说，这是文化账；开发商撤资？西城区的民生工程资金，市里刚拨下一笔应急款，足够顶到明年开春，这是经济账；至于李副部长那边……”
他忽然提高声音，恰好能让走廊里的人听见：“上周他秘书来调研，特意问起张记染坊的保护情况，还说‘手艺丢了，比没钱更丢人’——这话，张副区长没传达吗？”
皮鞋声在门口顿了顿，接着传来轻叩声。林舟扬声应道：“请进。”
进来的却是王老爷子的孙子小王，手里捧着个木盒，盒里垫着蓝布，放着块巴掌大的靛蓝色布料。“林区长，我爷爷让我送来的，这是用老缸剩的蓝靛染的，您看这颜色——”布料在阳光下转了转，竟真像雨后初晴的天空，边缘还留着淡淡的水纹，“我爷爷说，当年李副部长趴在塾馆窗台时，总盯着染坊晾的这种布发呆。”
张副区长的脸彻底白了，手里的方案滑落在地，露出夹在里面的一张银行卡——大概是开发商塞的“好处费”，卡号末尾的西个零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门口传来轻笑声，李副部长的秘书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手里拿着个笔记本：“李副部长让我转告林区长，‘账要算清，魂不能丢’。至于某些人……”他目光扫过地上的银行卡，“审计局的人己经在楼下了。”
林舟终于落下红笔，在方案上圈出张记染坊，旁边添了行小字：“留缸，即留色；留色，即留史。”笔尖抬起时，红墨水在纸上拖出道细长的痕迹，像极了染坊晾布的绳索，一头拴着过去，一头连着将来。
小王打开木盒底层，里面竟是块砚台，砚底刻着“守”字——和林舟桌上那方磕了茬的砚台，恰好组成“攻守”二字。“我爷爷说，当年你爷爷教他刻砚时，总说‘守得住旧，才能开得创新’。”
走廊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两张砚台上，墨汁顺着木纹缓缓晕开，在“区长”任命书的边缘，洇出片淡淡的蓝——像极了“雨过天青”的底色。林舟忽然明白，所谓官场博弈，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抉择，而是像染布一样：既要守住缸底的“墨晶”，也要学会在新的染液里，晕染出更丰富的色彩。
张副区长被带走时，走廊里传来他含混的辩解，林舟却己经翻开了下一份文件——西城区的非遗保护名单，上面列着二十三个待拯救的老手艺，第一个就是“张记染坊蓝染技艺”。他拿起手机给老周拨号，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让染坊后人准备好，下周就启动修复工程，资金从文化保护专项里出。”
挂了电话，他着那方“守”字砚，忽然想起《塾馆课案》里被忽略的一句话：“所谓抉择，不过是在得失之间，选那个能让后人说‘幸好当时留下了’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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