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高速服务区。庞大的移动医疗车停在最偏僻的角落，
像一个暂时歇脚的巨兽。天际线处，
晚霞将云层染成一种渐变的、类似于蟹壳青混合着暖橙的色彩，
缓慢地堆积、变幻。
祁墨津背靠着医疗车冰冷的金属车门，
微微侧着头，
看着远方的云霞。他指间夹着一枚回形针，
正灵活地转动着。
但这枚回形针与下午那枚不同。这是他从实验室的废弃材料箱里捡来的，
表面覆盖着斑驳的锈迹，
显得陈旧而落魄。然而，
此刻这枚回形针却被他用随身携带的工具，
极其耐心地弯折、打磨，
变成了一个歪歪扭扭、却依稀可辨的粗糙心形。锈迹依旧，
形状却己改变。
引擎声靠近，
又熄灭。陶时漾从一辆刚刚停稳的便利店接驳车上下来，
手里拿着两罐冰镇汽水。铝罐上凝结着冰凉的水珠，
在她纤细的手指间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她走到他面前，
没有说话，
只是将其中一罐递给他。
“啪——”
她率先拉开了自己那罐的拉环。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黄昏里格外醒目。大量的二氧化碳气泡瞬间涌起，
又在液面迅速破碎，
发出细密的滋滋声。
她仰起头，
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带来短暂的刺激感。那枚被拉开的铝环，
还套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
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
像一个临时起意的、粗犷的指环。
祁墨津接过汽水，
但没有立刻打开。他的目光从她无名指上的铝环，
移到她因冰冷汽水而微微抿起的嘴唇，
再落到自己手中那枚锈迹斑斑的心形回形针上。
“苦橙味？”他晃了晃手中的汽水罐，
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仿佛还在延续中午那份特供的味道。
陶时漾瞥了他一眼，
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一闪而逝，
她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罐子：“雪松味。”
一个荒谬的、完全不可能的答案。汽水怎么可能是雪松味？
下一秒，
两人几乎是同时，
无法抑制地低笑出声。这笑声来得突然，
打破了黄昏的静谧和两人之间一首存在的紧绷感。
“噗——”
也许是笑的动作太大，
也许是罐内气压太足，
两人手中的汽水都猛地喷溅出一些泡沫，
冰凉的液体落在彼此的手背、袖口，
甚至溅到了一点在脸颊上。
微小的、转瞬即逝的冰凉触感。
像一场即兴的、微不足道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烟火表演。在锈迹心形和铝环指环之间，
在苦橙与雪松的荒谬问答之后。短暂，
突兀，
却真实地发生过。
第七章：深夜·废墟上的坐标与迟来的钥匙
深夜十点三十分。滇南边境，
一个雾气开始弥漫的偏僻小镇。移动医疗车安静地停在一座废弃的旧祠堂前。车灯熄灭后，
只有便携照明灯在周围投下孤零零的光圈。
祠堂前，
是一个早己破败不堪的网球场。水泥地面开裂，
缝隙里钻出顽强的野草。球网早己腐烂消失，
只剩下几根锈蚀的铁丝勉强挂在生锈的网柱上，
在夜风中轻微晃动，
像被岁月风干剥离的经脉，
脆弱而凄凉。
这里，
是档案记录中，
十年前那场试药事故第一个正式记录在案的不良反应事件发生的地方。是一切纠葛、痛苦与罪责的起点。
祁墨津独自一人站在球场中央。夜雾濡湿了他的工装外套，
带来沁人的凉意。他环视着这片废墟，
目光沉重，
仿佛能透过时光，
看到当年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希望、承诺、然后是突如其来的痛苦、恐慌与背叛。
他缓缓弯腰，
蹲下身。手指拂开地面裂缝处的湿冷泥土，
然后，
将那只在服务区被他磨成心形的、锈迹斑斑的回形针，
轻轻地、几乎是虔诚地插进了那道裂缝里。
他调整了一下方向，
让那枚粗糙心形的尖端，
准确地指向不远处沉默矗立的黑暗祠堂。
“同频试炼，
第一章，
”他对着寂静的夜空和冰冷的土地，
低声自语，
声音沙哑却清晰，
“道歉。”
这不是说给任何人听的。这是一个仪式，
一个对过去的自己，
对这片土地，
对所有无声的受害者的宣告。
身后，
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陶时漾提着一盏明亮的便携LED灯走了过来。她的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她没有说话，
只是将光圈稳稳地落在他宽阔的肩上。
那光，
如同舞台的追光灯，
照亮他，
也禁锢他。像是一种无声的加冕，
认可他此刻的忏悔与决心；也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判刑，
提醒他肩上所负之重。
然后，
她将灯轻轻放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调整了一下角度。
光束向前投射，
穿过那几根残存的、摇曳的锈蚀铁丝，
最终，
精准地笼罩了那枚插在泥土裂缝中的、锈迹斑斑的回形针心形。
在强烈而集中的白光照射下，
那枚微不足道的、来自废弃箱的金属，
骤然反射出一小点微弱却坚定的银光。
那一闪而过的光芒，
刺破了沉沉的夜雾和厚重的历史尘埃。
像极了十年前那场燃尽一切信任与梦想的大火，
在烧灼出无尽的痛苦与灰烬之后，
终于在漫长时光的尽头，
摸索着，
找到了那把或许能打开未来之门的、锈迹斑斑的钥匙。
它微小，
简陋，
甚至残缺。
但它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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