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的空地上,
移动医疗车低沉地轰鸣着,
仿佛一头被唤醒的钢铁巨兽。柴油引擎发出均匀而有力的低吼,
排气管偶尔喷出淡蓝色的烟雾,
那声音在清晨稀薄的空气里震荡,
既像是迫不及待的催促,
又像是一首沉闷而郑重的送行曲。
陶时漾拉开车门,
动作利落地登上驾驶座。皮质座椅因为晨露的浸润而透着一股凉意,
瞬间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皮肤。她将钥匙插入锁孔,
金属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但她的手指并没有立刻拧动。
她的目光投向车外。
祁墨津还站在车下,
仰头望着她。此刻,
阳光终于彻底挣脱了云层的束缚,
成片地洒落下来。几缕金线恰好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
跳跃闪烁,
像一场短暂而细小的金色雨,
试图洗刷他一夜的疲惫与苍白的脸色。他就那样站着,
身后是古老祠堂斑驳的灰墙和远处层叠的、尚笼罩在淡蓝晨雾中的群山,
构成一幅动静交织的剪影。
“上车。”她终于开口,
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噪音。她抬了抬下巴,
指向副驾驶的位置,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指令,
带着她一贯的冷峭,
“副驾驶是我的仪表盘,
别乱碰。”
没有多余的询问,
也没有客套的“请”字。那只是一个通知,
一个划分界限的声明——这个空间是她的绝对领域。
祁墨津闻言,
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没有多余的表情,
也没有丝毫迟疑。他沉默地绕到车身另一侧,
拉开车门。厚重的车门合上时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沉重、扎实、严丝合缝,
那声音奇异地回荡在车厢里,
仿佛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清脆和决绝,
瞬间将外界的喧嚣与过往的纷扰短暂地隔绝开来。
陶时漾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
镜子里映出祠堂紧闭的大门和门前空荡荡的石板地。然后,
她手腕用力,
拧动了钥匙。引擎的吼声陡然增大,
车身轻微震颤起来。她挂挡,
松开离合,
轻踩油门。
庞大的医疗车开始移动,
轮胎碾过祠堂前坑洼不平的土路,
扬起一片细密的金色尘土。这些尘土在低角度的晨光中翻滚、飘散,
如同一条淡金色的、逐渐拉长的尾巴,
拖在车身后方,
在清新而微凉的空气里久久徘徊,
不愿散去,
仿佛是对这片土地和刚刚过去的黑夜所做的一次朦胧的告别。
车驶上了稍显平坦的村道,
速度逐渐提了起来。
祁墨津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
侧头看着窗外。后视镜里,
那座承载了一夜混乱、对峙、疼痛与某种微妙转折的旧网球场,
正在飞速地缩小、远去。那面破败的、被他用白色绷带勉强缝合的网,
那布满裂痕的场地,
最终都浓缩成了视野尽头一个模糊的灰白色小方格,
像极了被谁漫不经心从陈旧信封上撕下的一枚旧邮票,
随意地粘贴在滇南连绵起伏的、墨绿色的群山背景之上,
成为一个即将被翻过去的、带有褶皱的印记。
他收回目光,
转而看向车内。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半瓣心形回形针,
金属在车内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凝视了片刻,
然后伸出手,
将它轻轻放在了仪表盘的正中央。他摆放得很有用意——那尖锐的、参差不齐的断裂口,
正首首地对着驾驶座上的陶时漾;而相对完整、还保留着心形弧度的另一侧,
则朝向他自己。
这是一个无声的宣言,
一个关于残缺、方向和归属的沉默图示。
“导航去哪?”他开口问道,
声音因为一夜未眠和伤痛而显得有些低哑,
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陶时漾目视着前方曲折的山路,
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
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北回。”她答,
两个字,
简洁得像一颗射出的子弹,
带着明确的方向和不容置疑的力量。停顿了一瞬,
她补充道,
像是在宣读既定的行程表,
“下一站,
试炼第二章。”
“章名?”他追问,
目光依旧落在她侧脸上,
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里读出更深的内容。
“活着。”
她吐出这两个字,
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平淡得像是在说天气。然而这两个字本身所蕴含的重量,
却猛地压在了车厢这狭小的空间里。
“活着,
”祁墨津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形成一个近乎虚无的、难以界定是苦笑还是嘲弄的弧度。他把副驾驶的座椅向后调了调,
试图找到一个能让受伤躯体更舒适一点的姿势。然后,
他抬起手,
掌心缓缓覆在胸口那层白色的纱布上。隔着布料,
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
以及其下伤口传来的、规律性的抽痛。那个动作,
轻柔得仿佛是在覆盖一只受了惊吓、躁动不安的鸟儿,
试图让它平静下来。
“六点之前,
”他看着前方不断延伸、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路,
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
像是在立下誓言,
又像是在接受最终的审判,
“不许停。”
医疗车引擎持续地低吼着,
载着两人,
向着“北回”的方向,
向着名为“活着”的下一章试炼,
义无反顾地扎进了莽莽苍苍的、被晨光照亮的群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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