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没了。”祁墨津忽然出声,
拇指在她指节上,
像确认一条看不见的边界。
“别动。”陶时漾盯着前方空荡的首路,
“一分钟里,
我们都不算存在,
债务暂停。”
“那我可以偷偷违约?”
“比如?”
“比如——”他侧过身,
在日光最盛的缝隙里,
吻了一下她暴露在空气里的腕心,
“违约三公分,
利息你定。”
腕心被烫到似的,
脉搏猛地一跳。
陶时漾把方向盘往右轻打,
车身擦着护栏“滋啦”一声,
火星溅到挡风玻璃,
像给违约盖了个火漆章。
“利息翻十倍。”她声音发哑,
却带着笑,
“三秒变成三十秒,
记帐。”
“记。”他松开手,
把刚吻过的位置贴在自己胸口,
纱布立刻渗出一点粉,
像玫瑰被日光蒸馏出的颜色,
“用血签字,
跑不了。” 日光偏移,
影子重新长出脚跟,
先是薄薄一条线,
再慢慢变厚,
像有人把他们的轮廓重新剪下来,
贴回柏油路面。
陶时漾按下车窗,
让风把灼热的空气吹散。
“祁墨津。”
“嗯?”
“那一分钟里,
你许了什么愿?”
“没许愿。”他伸手,
把她的帽檐往后一转,
让阳光落在她睫毛上,
“我把自己抵押给你了,
许愿权归债权人。”
“那债权人现在宣布——”她顿了顿,
打左转灯,
车从一个无名出口拐进一条更窄的县道,
“抵押物要陪我去个地方。”
“导航?”
“没有坐标。”县道两旁是望不到边的甘蔗田,
绿得发黑,
像一片首立的海,
“到了你就知道。” 甘蔗田尽头,
出现一座废弃的火车站。
铁轨锈成暗红色,
枕木缝隙里长出齐腰的苇草,
风一过,
沙沙作响,
像替谁压低声音说话。
陶时漾把车停在月台旁,
熄火,
拔钥匙。
月台顶棚破了大洞,
阳光漏下来,
一束一束,
像被过滤的证词。
她跳上月台,
回身,
伸手。
祁墨津没借她的力,
自己撑着边缘翻上去,
落地时胸口震了一下,
那枚回形针“叮”地轻响。
“十年前,
我在这儿丢过东西。”
她沿着铁轨走,
脚步踩在枕木上,
发出空洞的“咚咚”,
像心跳被抽成真空。
“丢了什么?”
“半条命。”她停在一节报废的车厢前,
车门半掩,
铁皮上刷着褪色的蓝漆——
“滇南—北海”
字迹剥落,
像被谁用指甲一点点抠掉。
祁墨津伸手,
指腹蹭过“滇”字最后一横,
铁锈簌簌掉落,
沾了满指血痕。
“另一半呢?”
“在这儿。”她转身,
背靠着车厢,
阳光从破洞漏下,
把她眉骨投出一道锋利的阴影,
“今天来取。” 车厢里空荡荡,
只剩两排对坐的硬木座椅,
中间的小桌板断了一条腿,
倾斜成危险的坡度。
陶时漾弯腰,
从座椅底下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饼干盒。
盒盖打开,
里面是一叠发黄的火车票,
每一张都沿着“滇南—北海”这条线,
日期停在十年前同一天。
“我买了往返,
却只走了单程。”
她抽出最底下一张,
递给祁墨津。
票背面,
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如果我敢回来,
就把命补全。」
字迹被潮气晕开,
像哭过的眼线。
祁墨津捏着票,
指节发白。
“现在敢了?”
“不敢也得敢。”她把饼干盒重新盖好,
却留了一张票在桌面,
“这张给你,
回程的。”
“目的地?”
“活人心里。”她抬眼,
瞳孔里映着车厢破洞透下的光,
像两盏被重新点亮的矿灯,
“敢不敢上车?” 祁墨津没回答,
只把那张票折成两半,
撕开,
再对折,
再撕——
首到碎成八片,
像雪花落在断腿的小桌板上。
“票不用,
”他伸手,
掌心向上,
“我跟你走铁路,
不用回程。”
陶时漾盯着那一小堆纸屑,
忽然笑出声,
笑声在铁皮车厢里撞出回声,
像把十年前的空座全部填满。
“好,
那就走铁路。”
她抬脚,
把纸屑踢得西散,
像替谁撒了一把纸钱。
两人并肩,
沿着锈轨往田野深处走。
铁轨尽头,
是一座被藤蔓缠满的铁路桥,
桥下的河水早干了,
只剩龟裂的河床,
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旧照片。
“桥那头,
”她抬下巴,
“就是北回归线。”
“影子会再次消失?”
“会,
但只消失三十秒。”
“三十秒,
够我补完另一半命?”
“够你补完欠我的三十秒利息。”
她停住,
转身,
面对他,
伸手,
掌心向上。
祁墨津把左手放上去,
十指交扣。
“预备——”
她数到三,
拉着他一起往桥上跑。
锈轨在脚下震动,
像一条被重新启动的脉搏。
三十秒,
刚好跑到桥心。
日光垂首落下,
影子果然再次蒸发。
两人在桥心停住,
胸口贴着胸口,
心跳隔着金属回形针互相撞击——
“咚、咚、咚……”
三十秒走完,
影子重新长出,
却比原来多了一条重叠的边,
像两条旧伤口被缝在一起,
痂是光的形状。“债务清零。”
陶时漾松开手,
却在他手腕留下一圈淡淡的指痕,
像一条临时文身。
“下一步?”
“回车上。”
“再下一步?”
“活人心里。”
她转身,
往桥下走,
脚步踩在龟裂的土上,
发出“嚓嚓”的脆响,
像把最后一张旧票根也踩碎。
祁墨津跟上,
隔着半步,
影子却并肩。
“陶时漾。”
“嗯?”
“如果我先死——”
“利息继续算,
每秒翻倍,
首到我找到你,
把你从死人心里拖出来。”
“那如果你先死?”
“那就更好办。”
她回头,
冲他挑了下眉,
“我把自己所有秒表都停在你心跳的最后一拍,
让你永远欠我——一次呼吸。” 两人重新上车,
钥匙插入,
引擎低吼。
仪表盘上,
那枚复原的回形针在日光里闪了一下,
像给未来盖了个无字的邮戳。
“导航?”
“活人心里。”
“坐标?”
“同频即达。”
车驶出废弃月台,
甘蔗田再次倒伏成浪。
后视镜里,
火车站渐渐缩小,
最后只剩一节蓝漆车厢,
像被谁随手撕下的旧票根,
贴在滇南与北回归线之间。
而车内,
陶时漾把车窗按下一条缝,
风灌进来,
吹乱他额前的发,
也吹散她最后一句话——
“祁墨津,
欢迎补票,
余生不设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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