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语音在第十次说出“请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后,
被陶时漾干脆利落地关掉。
屏幕缩成一条银灰色的箭头,
箭头所指——空白,
像一张还没被污染的胶片。
祁墨津把副驾驶座椅调平,
半躺,
掌心覆着胸口那枚回形针,
金属随呼吸起伏,
像给心跳装了一枚小哨兵。
“掉头吗?”他懒声问。
“不掉。”她踩油门,
车速飙到一百二,
“活人心里没有掉头口。”
“那导航怎么办?”
“活人心里,
”她单手掌舵,
另一只手伸过来,
指尖在他左胸画了个小圈,
“用这里导。”
指尖离开,
皮肤上留下一圈淡红的静电,
像被谁用隐形章盖了“己检”。 县道尽头,
出现一块手写路牌——
「前方三公里,
活人心里」
白漆剥落,
字迹却新,
墨汁顺着木纹往下爬,
像刚哭过的脸。
陶时漾减速,
方向盘往右一打,
车驶进一条被苇草夹道的土路。
土路尽头,
是一栋废弃的疗养院。
铁门半敞,
门楣上锈红的铁字只剩偏旁——
“忄”与“里”被时间啃掉半截,
远看像一颗被挖空的心。
她停车,
熄火,
拔钥匙。
祁墨津先下车,
回身伸手,
她没搭,
自己跳下来,
却在落地时故意踩在他影子的胸口——
“借个垫脚。”
影子被踩出一个凹坑,
像谁在心口按了一枚指印。疗养院主楼三层,
外墙爬满爬山虎,
叶背泛红,
风一过,
整栋楼像集体翻了个白眼。
大厅地面碎玻璃与落叶混铺,
踩上去“咔嚓”作响,
像给每一步都办了个临时身份证。
陶时漾熟门熟路,
穿过大厅,
拐进西侧走廊,
尽头是一扇漆成奶黄色的门。
门把上缠着医用绷带,
旧血迹变成赭石色,
像一条干涸的河床。
她抬手,
三短一长,
敲。
门内沉默两秒,
传出轮椅碾过地面的“吱呀”声。
门开,
一个戴鸭舌帽的女人坐在轮椅上,
帽檐压得很低,
只露出下半张脸——
嘴角到下颌一道蜿蜒的疤,
像被谁用钝笔重新描过唇线。
“回来了?”女人嗓音沙哑,
像砂纸磨过留声机。
“回来拿货。”陶时漾答。
女人抬眼,
目光掠过祁墨津,
停在他胸口那枚回形针,
疤痕随之牵动,
形成一个古怪的笑:
“活的?”
“活的,
抵押品。”
“利息?”
“三十秒心跳,
己预支。”
女人侧身,
让开通道,
轮椅自动后退,
露出黑洞洞的门口。
祁墨津垂眸,
轻声问:“这是哪儿?”
陶时漾牵住他手腕,
掌心冰凉:“活人心里最软的那间病房。” 病房二十平,
西壁刷成灰粉,
天花板漏水,
滴速与心跳同步——
咚、咚、咚。
正中一张空置的医用床,
床尾铁栏上铐着一副空荡的手铐,
金属边缘磨得发亮,
像被谁反复挣扎过。
窗边,
一张课桌大小的木桌,
桌上摆一具老式磁带录音机,
转盘缓慢空转,
发出“沙沙”的盲音。
陶时漾走过去,
按下暂停键,
从兜里掏出一张 mini 回形针卡带,
卡带外壳裂了缝,
用透明胶缠了三圈。
“十年前,
我在这儿录了半条命。”
她边说边把卡带塞进录音机,
“咔哒”合上。
按下播放键——
沙沙声里,
先是一阵长长的呼吸,
随后是她自己的声音,
比现在更轻、更薄,
像被时间压成透明胶片:
“……如果我回来,
说明敢把另一半命交出去;如果回不来,
请把磁带洗成空白,
别再让任何人听见我。”
磁带继续转,
却再没声音,
只剩心跳——
咚、咚、咚……
祁墨津听出来,
那是昨夜他在桥心数过的节拍。
他伸手,
覆在录音机上,
掌心随着那心跳微微震动,
像握住一只被活埋的鸟。
“现在,
”陶时漾抬眼,
瞳孔里映着旋转的磁带轮,
“我把另一半命交给你。”
“怎么交?”
“用你接下来的每一次呼吸,
替我补磁。”
她伸手,
按在他后颈,
往下一压——
额头抵额头,
鼻尖碰鼻尖,
呼吸交叠,
像两条被重新接上的电线。
磁带空白处,
忽然有了新声:
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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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墨津的呼吸,
被录音机贪婪地吞进去,
成为新的底噪。轮椅女人在门口轻咳,
像替时间收租。
“货准备好了?”陶时漾问。
女人抬手,
把鸭舌帽摘下,
露出满头的银白短发,
发根处却是一道刚缝的刀口,
缝线黑得发亮。
她伸手,
探进帽檐夹层,
掏出一枚更小的心形回形针——
只有指甲盖大,
材质是钛合金,
断口处焊着一圈极细的蓝灯丝,
像被谁把闪电囚禁在金属里。
“新的?”
“新的。”女人把回形针抛过来,
陶时漾抬手接住,
灯丝瞬间亮起,
发出微弱脉冲——
频率与祁墨津心跳同步。
“植入?”
“皮下,
左胸第三肋,
靠近旧伤。”女人声音平静,
“灯亮三十天,
三十天后自动熄灭,
债务两清。”
“如果提前熄灭?”
“说明抵押物违约,
心跳断供。”
陶时漾捏着那枚微光回形针,
转向祁墨津:“敢吗?”
祁墨津笑,
把旧回形针从胸口摘下,
放在桌沿,
与磁带并列。
“旧债未清,
又添新债,
”他伸手,
解开第一颗纽扣,
露出纱布,
“干脆把债台筑到心脏里。” 植入在桌面完成,
无麻醉。
女人用酒精棉擦过刀口,
刀片寒光一闪,
像划开一张未写的合同。
钛合金回形针被推进皮下,
灯丝贴着血管,
蓝光明暗,
像把心跳翻译成摩斯。
祁墨津额角渗出冷汗,
却一声不吭,
只在最后一针缝合时,
忽然伸手,
握住陶时漾的手腕——
指腹沾血,
在她脉搏处按下一个鲜红的指纹。
“印章。”他喘了口气,
“债权人留存。”
陶时漾没擦,
任那枚指纹在脉搏上干涸,
像一条细小的红绳,
把债务与余生系在一起。离开疗养院时,
日落把爬山虎照成透明,
整栋楼像被谁重新上了釉。
轮椅女人送到门口,
重新戴上鸭舌帽,
帽檐下的疤痕被夕阳镀上一层金,
看起来竟像笑纹。
“下次来,
”她说,
“记得带骨灰盒。”
“谁的?”陶时漾问。
“旧心跳的。”女人抬手,
指了指祁墨津胸口,
“灯灭之后,
金属会锈,
得找个盒子收尸。”
祁墨津点头:“盒子我来挑,
木纹要首的,
别带花纹,
省得她数我年轮。”
女人笑,
轮椅后退,
铁门“吱呀”合上,
像给“活人心里”盖了个邮戳——
寄出:未亡人;
收件:未亡命。车重新上路,
夜像一张被拉长的胶片,
星星是漏光。
陶时漾把车窗全开,
风灌进来,
吹得她马尾疯狂摆动,
像要把所有未说的话抽成丝。
祁墨津靠在副驾,
胸口蓝光一闪一闪,
照亮他锁骨下的那枚血指纹,
像一枚小型灯塔。
“新的章名?”他问。
“第三章,
”她答,
“——不熄。”
“时限?”
“三十天,
或者灯灭之前。”
“利息?”
“每秒一次呼吸,
每次呼吸必须带我的名字。”
“太简单。”
“那就加难度——”她打方向盘,
车偏离主道,
驶入一片无名的野草地,
“闭眼,
数到一百,
再睁眼找我。”
“现在?”
“现在。”
祁墨津闭眼,
睫毛在蓝光下投出细小阴影,
像两片被风遗忘的羽毛。
数到一百,
他睁眼——
车己熄火,
陶时漾不见踪影,
只剩驾驶座留下一张车票大小的蓝灯薄片,
上面用血写着:
「第三章试炼开始,
找到我,
灯不灭。」
车外,
野草丛生,
风过时,
草浪起伏,
像一片没有航标的黑海。
而胸口,
蓝光依旧闪烁,
每一次心跳,
都把她的名字投在黑暗里——
陶时漾、陶时漾、陶时漾……
像一枚永不降落的灯塔,
等待下一次同频,
也等待下一次潮汐。祁墨津推门下车,
脚踩进草丛,
露水立刻浸透鞋面,
像谁偷偷替他流泪。
他抬手,
把蓝光贴在唇边,
轻声说:
“债权人,
别躲,
我来收债。”
风把声音吹散,
却在更远的地方,
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
“咚。”
像心跳,
也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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