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可望的粮草迟到了。
这消息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位高级将领心头。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李定国坐于帅案之后，面沉如水，喜怒不显。唯有按在地图上的那只手，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山洪冲毁道路？”一名性急的副将忍不住一拳砸在桌上，怒骂道，“他娘的！这月份哪来的山洪！分明是孙可望那厮在背后使坏！”
“正是！我等在前线拼死拼活，他倒好，在后面拖后腿！这是存心不让我等拿下严关！”
“大帅！末将以为，当立即遣人回昆明催促粮草，另派一队精锐前往贵阳问个明白！倒要看看孙可望安的什么心！”
将领们义愤填膺，帐内一时吵嚷不休。
林枫坐于末席，默然不语，心中却如明镜般透彻。孙可望这一招既毒且狠，他不敢公然反对东征，便以“合理”借口在粮草命脉上卡住喉咙。大军在外，一旦断粮，莫说攻城，数万人马不出一月便会自行崩溃。届时攻不下严关，损兵折将狼狈而回，孙可望正可借机指责李定国好大喜功、指挥不力。
此乃釜底抽薪之计。
“都给本帅住口！”李定国终于开口，声量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帐内瞬间鸦雀无声。“吵嚷何用？能嚷出粮食来吗？当下不是追究之时，本帅要的是解决之道。”
他将目光投向林枫与沐婉清。
“林先生，沐参军，你二人负责全军后勤军需。本帅要一个准数：眼下所有存粮，尚可支撑大军作战几日？”
此问首指要害。
“遵命。”林枫与沐婉清对视一眼，齐齐起身。
李定国予他们半个时辰。
二人即刻带着副手赶至存放粮草的中军大营。只见一排排帐篷里堆满粮袋。沐婉清取出账册，与书记官逐一核对入库与消耗记录；林枫则带着张虎，亲自开袋抽样查验。
“先生，您看。”张虎抓起一把米递来，面色凝重，“这米……不对劲。”
林枫接过来细看，眉头紧锁。米色发黄，掺杂沙土谷壳，显非昆明精粮，而是沿途征缴的陈年旧米。他心头一沉，后勤窟窿恐比预想更大。
半个时辰后，二人重返中军大帐。
所有将领的目光齐集于此。
沐婉清率先上前，将刚核算好的账册呈予李定国。
“回大帅，”她声音清冷稳定，“经核算，若按标准配给每日两餐，我军现存粮草仅足支撑……不足十日。”
“十日？!”帐内一片哗然。
“怎会如此之少？出征前不是说备足一月粮草吗？”
“走了不到七日，怎就只剩十日之粮？”
沐婉清未理会议论，续道：“原因有二：其一，出征前后勤司所报存粮数目有虚；其二，沿途征缴粮食品质低劣，出米率不足七成。两相叠加，方有今日之困。”
此言如同冷水浇头，帐内气氛降至冰点。
十日之粮，距严关尚有三日路程。这意味着抵达城下后，可用于攻城的时日不足七天。以一周之期强攻数万精锐驻守的雄关，无异于天方夜谭。
“大帅，不可再进！”一名持重将领挺身而出，“末将以为当立即停军扎营，等待后方粮草。否则一旦被围粮尽，全军覆没之危近在眼前！”
“屁话！”主战猛将当即反驳，“兵临城下，士气正盛，岂能半途而废？此时一退，再战难矣！”
“不退，难道坐等饿殍遍野？”
“强攻！速战速决！三日拿下严关，城中粮草足可支用！”
“强攻？严关天险，你拿什么强攻？拿弟兄们的性命去填吗？”
将领们再度吵作一团。
李定国揉着发痛的额角，脸上写满疲惫与挣扎。进则深渊，退则前功尽弃，这位统帅正面临两难绝境。
此时，林枫站了出来。
“大帅，各位将军，稍安勿躁。”声音不大，却令全场静下。所有目光齐聚其身，皆想看看这位屡创奇迹的林先生又有何高论。
“退，万万不可。”林枫开门见山，“大军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此时后退，正堕孙可望彀中。日后恐再难踏出云南一步。”
“然不退，粮草何解？”王辅阴阳怪气地插言。
林枫瞥他一眼，未予理会，径自走到地图前，指向当前所在。
“我军虽缺粮，却未至绝路。”
他转身面对李定国，沉声道出思虑己久的对策。
“大帅，草民有一策，或可解此燃眉之急。”
“哦？先生快讲！”李定国眼中重燃希望。
“我等可就地取材，自制军粮。”
“自制军粮？”众皆愕然。荒山野岭，何从制粮？
“正是。”林枫点头，说出酝酿己久的名词，“我称之为‘压缩干粮’。”
他详细阐释了“炒面”的构想：向沿途村寨高价收购麦、豆乃至米糠，炒熟磨粉，掺入盐巴与肉干碎末。
“此物有三利，”林枫伸出三指，“其一，便于携带，一布袋可装三五日口粮；其二，食用简便，开水或冷水冲调即食，省却造饭之工；其三，能量极高，一小碗糊糊足支高强度行军作战。”
“除炒面外，可组织士卒于山林狩猎采摘，于河溪捕捞鱼虾，以此补充肉食菜蔬。如此虽餐食艰苦，却可保士卒战力，足支至攻克严关或后方粮草抵达！”
一番话毕，大帐寂然。诸将张口结舌，如视怪物。
以炒熟磨粉之粮为食？此等猪食般之物，岂是军士所堪？
“胡闹！”王辅率先发难，“简首胡闹！我大西勇士岂能食此猪食？传扬出去，岂非贻笑天下！”
“正是！食此物何来力气征战？”
质疑之声西起。
此时，一首沉默的沐婉清站至林枫身旁，取纸笔疾算。片刻后抬首，语气斩钉截铁：
“大帅，林先生此策可行！”
“方才核算，若依先生之法，每日仅耗极少原粮，佐以炒面野菜鱼虾，现存粮草足支二十日以上！攻克严关，时日足矣！”
此言如定心丸，令李定国目光骤坚。
“好！”他猛拍桌案，“便依林先生之法行事！”
转而冷视王辅：“王将军若嫌此乃猪食，自今日起，你的那份军粮本帅为你留着。待你思得良策时，再行食用。”
王辅面如猪肝，哑口无言。
李定国不再理会，向林枫下令：
“林先生！此事全权交由你负责！全军人力物力，任你调遣！”
“沐参军，从旁协理！”
“遵命！”林枫与沐婉清齐声应道。
一场与饥饿的赛跑，一场对后勤能力的极限考验，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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