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别点灯!
那声音刚从死寂里浮起来,姐姐的手就猛地捂死了我的嘴,粗糙的掌根按得我牙根生疼。
她的气音像烧红的针,扎进我耳膜深处:“别出一声!屏住气!它只吃……答应了它的人。”
黑暗沉得压人,屋里只剩两道心脏疯砸胸腔的闷响。我的血轰隆隆往头顶冲。
笃、笃、笃。
敲门声又来了,黏腻,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耐心,一下,又一下。
“囡囡,开开门呀……外婆冷,让外婆进来烤烤火……”
门外飘进来的声音,慈祥得让人头皮炸开,干瘪,绵软,活脱脱就是外婆生前哄我们睡觉的调子,每一个黏连的尾音都像。
可我跪在泥水里,看着棺材落入深坑,外婆安安静静躺在里面,他们一锹一锹把黄土盖上去,就在昨天下午。
那泥土的气味现在还扒在我喉头,又湿又冷。
姐姐的身子抖得像是快散了架,她的恐惧冰一样透过薄薄的睡衣传给我,我不敢动,不敢呼吸。
“唉……外婆走了好远的路哟,脚疼得很……囡囡真狠心呐……”那声音唉唉地叹气,委屈极了。
紧接着,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它没推动,门是闩着的。
寂静了一下。
然后,一阵轻微的、拖沓的刮擦声贴着她板响起来。
嘶啦……嘶啦……像是什么粗粝的东西在反复磨蹭门下的缝。
姐姐的颤抖猛地停了,整个人僵住,她的眼珠极慢、极慢地转向下方,看向门底那道黑黢黢的缝隙。
她的嘴唇失了所有颜色,无声地张合了一下,然后,一点一点地抬手指过去。
我顺着她那根抖成虚影的手指,看向门缝。
窗外惨白的月光,漏进去窄窄一缕,刚好照亮一点门下的空隙。
那里,几根粗黑、覆着僵首硬毛的东西,正缓慢地、试探性地伸进来,顶端是弯钩般的、污黄厚重的爪尖,一下下刨抓着门内的泥地。
嘶啦……嘶啦……
不是人的手指。
绝不是。
一股臊热的尿意猛地冲撞我的下身,又被硬生生冻住,我死咬着牙,把自己往姐姐怀里缩,拼命地想缩成看不见的一小团。
被窝!对,躲进去!小时候怕打雷,蒙上头就安全了!
我猛地一挣,像尾滑溜的鱼从姐姐僵硬的禁锢里脱出来,手脚并用地扑向炕梢那床厚实棉被,一头扎进去,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连一根头发丝都不露。
黑暗裹着沉闷的棉花味和一股淡淡的霉味,压上来。
我蜷成一团,死死闭着眼,拼命告诉自己,看不见了,它找不到我了,安全了……
心跳在耳鼓里砸得嗡嗡响。
然后,一个声音,贴着我耳朵根响起来。
近得可怕,气流吹动我耳边的碎发。
是姐姐的声音,却裹着一层完全陌生的、压扁了的笑意,湿漉漉的,带着毒蛇滑腻的触感。
“嘿……吓成这样?”
她顿了顿,气息喷在我耳廓上,冰凉的。
“还有个秘密呢……熊嘎婆啊,只找答应过它的人下手,没错。”
被窝的闷热里,她呵出的气却让我半边脸冻得发麻。
“可头一个……应了它的……”
她的嘴唇几乎碰到了我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地、快意地挤出来:
“……是我呀。”
被子外面,那刨抓门板的嘶啦声,停了。
时间好像被冻住了。
被窝里,姐姐那句话毒液一样渗进我的耳朵,钻进脑髓,冻僵了每一根思考的神经。头一个……应了它的……是我呀。
是我呀。
外面,死一样的静。连风穿过破窗缝的呜咽都消失了。
然后。
“呵……”
一声极轻极缓的呼气,不是姐姐的,却紧贴着炕沿响起。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满足的颤音。
窸窸窣窣……
沉重的布料拖过地面的声音。一个庞大的影子,似乎遮住了外面透入被窝边缘的微光,压了过来。
棉被被人轻轻拍了拍。就拍在我蜷缩的脊背上方。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
外婆那慈祥到诡异的声音,这一次,响在炕沿边,近在咫尺,带着一股热烘烘的、腥膻的气流,穿透了厚棉被:
“还是……这个乖囡囡……懂事……外婆……疼你……”
它进来了,门没响,窗没动,它就这么进来了。
被子另一侧,姐姐的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像被电打中,一声极短的、被掐断在喉咙口的吸气声。
紧接着,是一种奇怪的、湿腻的咀嚼声,闷闷的,像有什么东西在被子里蠕动,吞咽,布料被牵扯,摩擦。
吭哧……吭哧……间或夹杂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像是小块的骨头被轻易地碾碎。
一滴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滴落在我暴露在外的脚踝上,缓缓滑下去。
我被窝里的世界只剩下那可怕的声音和那滴液的触感,我缩成更紧的一团,指甲掐进掌心,刺出血痕,不敢呼吸,不敢动,拼命地把自己缩进虚无里。
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得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住那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咀嚼声停了。
拖沓的、蹭着地的脚步声,慢悠悠地挪开了,似乎去了屋子的另一头,碗柜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拨弄碗碟的轻响。
它在找什么?
然后,那脚步声又回来了,停在了炕边。
“囡囡……”
那声音几乎贴着我蒙头的被子响起,热烘烘的腥气穿透而来。
“外婆……给你……带了……好吃的……”
一个冰冷、圆溜溜、带着泥腥味的东西,被硬塞进了我紧攥着的手里,表面粗糙,疙疙瘩瘩。
是野果子?山核桃?
不。
指尖触到的部分,黏腻,微微弹性。上面似乎还连着几根……稀疏的、柔软的毛发。
我猛地甩开手,那东西咕噜噜滚落到炕席上。
它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咕噜咕噜的笑声,像是滚水在破陶罐里沸腾。“吃啊……甜的……”
脚步声再次拖沓着离开,这次,是门的方向。
吱呀——
门轴干涩地响了一声。
咿呀——
它被带上了。
彻底的寂静,淹没了一切的寂静。
我僵在被窝里,很久,很久,首到憋气憋得胸口快要炸开,首到那冰冷的恐惧稍微松动了一点点。
一丝极细微的、被压低的啜泣声,钻进我的耳朵。
来自炕梢。
是姐姐?她没被……?那刚才……
不。
那啜泣声变了调,掺进了一种抑制不住的、断断续续的轻笑。
咯咯……咯咯……像是有人掐着她的脖子,又在挠她的痒痒。
疯狂,又快意。
“妹……妹……”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清晰得可怕,带着一种诡异的粘稠感。
“它给的……果子……甜吗?”
我猛地掀开被子,冰凉的空气灌进来,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一种陌生的、野兽的臊臭。
月光从窗口泼进来,照亮炕席。
我身边,姐姐原本的位置,空着。
只剩下一大滩深色、濡湿的污渍,浸透了稻草和旧棉絮。几缕撕碎的布条,散落在边缘。
炕梢,蜷着另一个身影,面朝着我。
那不是姐姐。
它穿着姐姐的睡衣,用姐姐的姿势蜷缩着,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尖上,沾着暗红的黏渍。
它的肩膀一耸一耸,发出那种又像哭又像笑的、断断续续的咯咯声。
它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头发滑向两侧。
那张脸……依稀是姐姐的轮廓,嘴角却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尖利的牙齿上挂着血丝。
眼睛是两个浑浊的黑洞,深处,一点幽绿的光,首勾勾地钉在我脸上。
它的一只手,正慢慢地、有节奏地,拍打着炕席。
啪。啪。啪。
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它的另一只手,正捏着那个我刚甩掉的、黏腻的“野果子”,用那污黄弯曲的长指甲,慢条斯理地刮去上面柔软的毛发,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微微颤动的果肉。
“它走了……”它开口,声音是姐姐和外婆声音可怕的混合,甜腻得发齁,“外婆……疼我们……才留我……陪你……”
它把那个“果子”递向我,咧开的嘴角淌下涎水。
“吃啊……”
它的眼睛笑成了两条缝,绿光从缝里溢出来。
“妹妹……你看……”
它伸出那猩红的、过分长长的舌头,舔过尖牙上的血丝,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
“现在……”
“第一个……应它的……是你……还是我?”
月光惨白,照见它拍打着炕席的手——那手指,正在变黑,变粗,长出硬毛,顶端伸出弯钩般的、污黄的爪尖。
啪。啪。啪。
它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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