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把最后一口酒灌进喉咙，酒壶“当啷”砸在青石板上。
三更的风卷着纸钱灰滚过城隍庙，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照得泥塑神像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像在笑。
“沈大人还不走？”庙祝从香案后探出头，手里攥着串铜钱，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这庙不干净，过了子时，非请莫入。”
沈砚之抹了把脸，酒气首往上冲：“走？我案卷还没看完。”
他脚边堆着半尺高的卷宗，都是近半年来的失踪案，十二个书生，全是在赶考路上没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些书生……怕是回不来了。”庙祝往香炉里插了三炷香，烟笔首往上飘，却绕着神像的手不肯散。
“前儿个我在乱葬岗捡着个东西，您瞧瞧？”
他从怀里摸出个物件，用油纸包着，递过来时带着股土腥气。
沈砚之打开，是只骨哨，指节长短，白森森的，哨口处磨得发亮，像是经常被人含在嘴里。
“这是……人骨做的？”沈砚之捏着哨子的两端，指尖发凉。
“瞧这大小，像是孩童的指骨。”庙祝声音压得低，“您吹一下试试？”
“胡闹！”
沈砚之皱眉，刚要扔回去，骨哨却顺着掌心滑进袖袋。
他正想掏出来，庙祝突然指着供桌底下：“大人您看！”
供桌下露出半截青布衫，衣角绣着朵墨兰，那是上个月失踪的书生周明轩的标记！
沈砚之拔刀就冲过去，掀开桌布，底下却空荡荡的，只有些香灰和蛛网。
“人呢？”他回头，庙祝己经没影了，供桌上的长明灯灭了，整座庙突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沈大人别急啊。”庙祝的声音从神像后面传来，带着笑。
“您不是要找周明轩吗？他在这儿呢。”
沈砚之握紧刀柄，一步步挪过去。神像后面透出点微光，借着光，他看见庙祝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把剔骨刀，面前摆着堆白骨，旁边还放着件青布衫。
“你……你在做什么？”沈砚之的声音发颤。
“帮周公子‘减负’啊。”庙祝抬头，脸上溅着血。
“他说背着这身皮囊太累，让我帮他拆了。”
他举起手里的东西，是节指骨。
“您看，这骨头多干净，做哨子正好。”
沈砚之挥刀砍过去，却被神像绊了个趔趄。等他站稳，庙祝己经没了，地上的白骨拼成个扭曲的人形，青布衫盖在上面，像座小坟。
袖袋里的骨哨突然发烫，沈砚之掏出来，哨子不知何时染上了血，红得像要滴下来。
他刚想扔掉，哨子却自己响了，“呜呜”的，像孩童在哭，又像冤魂在嚎。
“别响了！”沈砚之死死攥住哨子，指缝里渗出血来。
“大人想听，我便吹给大人听。”有个孩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脆又甜。
沈砚之猛地回头，供桌上坐着个穿红袄的小孩，梳着双丫髻，正拿手指抠神像的眼睛。
“你是谁？”沈砚之握紧刀。
“我是送哨子的呀。”小孩回头，脸白得像纸，眼睛是两个黑洞。
“那些书生都喜欢我的哨子，说吹着能提神。”
她跳下供桌，手里攥着节骨头。
“大人要不要试试？”
沈砚之挥刀砍过去，小孩却钻进了神像肚子里。
神像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裂开道缝，里面透出红光，隐约能看见堆白骨，还有件熟悉的蓝衫，是他去年失踪的同窗，张景行。
“景行！”沈砚之冲过去，想把蓝衫拉出来，却被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手腕。
“沈兄也来陪我们吗？”张景行的声音从神像里传来，断断续续的。
“这里好热闹，有十二个兄弟了，就差你了。”
沈砚之使劲挣扎，手腕却被越攥越紧，冰冷的感觉顺着胳膊往上爬，像有条蛇钻进了骨头缝。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腕上缠着圈红线，线里裹着些碎骨，正往肉里钻。
“这是我给沈兄的礼物。”红袄小孩从神像里探出头，手里拿着团红线，“戴上它，就能和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沈砚之挥刀砍向红线，红线却突然活了，像条蛇缠上他的脖子，越勒越紧。
他眼前发黑，看见庙祝从神像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剔骨刀，一步步靠近。
“大人别急，很快就好。”庙祝笑着，刀光闪得刺眼。
“去年张公子也是这样，说怕疼，我便先敲碎了他的骨头，再慢慢拆……”
骨哨又响了，这次更凄厉，像无数人在同时哭嚎。
沈砚之突然想起件事，去年张景行失踪前，曾给他送过个礼物，用油纸包着，说是在城隍庙求的护身符。他当时没在意，随手扔在了书房。
“是你！是你杀了他们！”沈砚之盯着红袄小孩。
“那骨哨是你做的，你用哨声引他们来，再让庙祝……”
“是他们自己要来的呀。”小孩噘着嘴。
“我在路边吹哨子，他们就跟着来了，说想听更好听的。”
她指了指神像。
“里面的骨头越多，哨声越好听，沈兄不想听听吗？”
沈砚之突然咬碎舌尖，借着疼劲挣脱束缚，挥刀劈开神像的肚子。
里面果然堆着堆白骨，十二具，整整齐齐的，每具旁边都放着件书生的衣衫。最上面那具穿着蓝衫，手里攥着个骨哨，和他手里的一模一样。
“快跑！”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是张景行的。
沈砚之转身就跑，骨哨在手里不停发烫，像块烙铁。他冲出城隍庙，看见外面站着十二个黑影，穿着书生的衣衫，脸却都是空的，只有黑洞洞的轮廓。
“沈兄留步！”黑影们围上来，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再听一曲吧，就一曲。”
骨哨又响了，这次沈砚之听出了门道，哨声里藏着口诀，是《论语》里的句子，断断续续的，正是书生们赶考要背的内容。
“是这哨子引他们来的！”沈砚之猛地把骨哨往地上摔，哨子却弹了起来，钻进了他的嘴里。
“呜呜”的哨声从他喉咙里发出来，沈砚之想把哨子吐出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发烫，皮肉像被什么东西啃噬着，一点点剥落。
“大人终于肯吹哨子了。”庙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下，我们就有十三具骨头了，正好凑齐一副骨笛。”
沈砚之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变成白骨，看着红袄小孩蹲在他面前，笑眯眯地捡起他的指骨。
“这根骨头做哨嘴最好。”小孩把指骨擦干净，吹了吹，“呜呜”的，真好听。
第二天，有人发现城隍庙的神像裂了，里面露出十三具白骨，整整齐齐的，每具旁边都放着个骨哨。庙祝不见了，只在香案上留着件官服，里面裹着堆碎骨。
后来，有赶夜路的人说，在城隍庙附近总能听见哨声，“呜呜”的，像有人在背书。
要是循着声音走过去，会看见个穿红袄的小孩，递过来个骨哨，甜甜地问：“公子要不要试试？吹着能提神呢。”
也有人说，那小孩手里的哨子越来越多，凑够了三十六个，就能做成支骨笛。
到时候一吹，全城的书生都会自己走进城隍庙，把骨头留下，把皮囊拆下来，盖在白骨上，像一座座小坟。
至于沈砚之，有人说在神像的肚子里见过他的白骨，手里攥着个染血的骨哨，哨子里塞着块碎布，上面写着半句话：“勿听孩童……”
后面的字被血糊了，没人知道写的是什么。只是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在三更天靠近城隍庙，更没人敢捡路边的骨哨。
因为那哨声太好听了，好听得让人想把骨头拆下来，做个更响的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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