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隧道里的风带着铁锈味灌进车厢时，陈默第三次看了表——凌晨一点零三分。
这趟号称“午夜末班车”的地铁本该空无一人，可现在第三节车厢里，居然坐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
“麻烦让让。”女人的声音像浸过冰水，陈默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她坐下时，一股劣质香水混着霉味飘过来，陈默注意到她的裙摆沾着湿漉漉的泥点。
“这么晚还坐车？”陈默没话找话，手指紧张地抠着公文包的锁扣。
他是地铁维修部的临时工，今晚值夜班时接到紧急通知，说隧道里有异响，让他去检查轨道。
女人没回头，声音从肩膀后面飘过来：“等个人。”
“等谁啊？这班车可是终点站了。”陈默笑了笑，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地铁广播突然滋啦作响，报站声变成扭曲的杂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麦克风。
“等你啊。”女人缓缓转过头。
陈默的呼吸瞬间卡住，她的脸是平的，皮肤像块被揉皱又展开的纸，五官的位置只有几个黑洞，黑洞里淌着粘稠的液体。
“你……你别开玩笑。”陈默猛地站起来，公文包掉在地上，扳手和手电筒滚了出来。
女人却笑了，黑洞里的液体流得更凶：“十年前的今天，你也是坐这班车回家的，记得吗？”
十年前？陈默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他确实在十年前的这个月丢过一份地铁维修的工作，但具体日期早就记不清了。
“我不认识你。”他后退着撞到扶手，金属凉意刺得后背发麻。
“你当然不认识我。”女人站起身，红色连衣裙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那天你检查轨道时，把扳手掉在了隧道里。我追了三站地想还给你，你都没回头。”
陈默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他确实丢过一把扳手，那天也是夜班，他急着下班约会，发现工具不见时己经出了站台，索性没回去找。
“一把扳手而己……”他的声音发虚。
“是啊，一把扳手而己。”
女人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黑洞般的眼眶死死“盯”着他。
“可它滚到铁轨中间时，我正蹲下去捡。你说，地铁碾过来的时候，我该不该叫你回头？”
地铁突然剧烈晃动，灯光开始疯狂闪烁。陈默看见车窗映出的影子，女人的脖子后面，还拖着半截模糊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断的。
“你……你是……”他想说“你是那个失踪的女工”，却被自己的恐惧噎住。
十年前确实有个女同事在隧道里失踪，最后只找到一摊血和半只鞋，警方定论是意外坠轨。
“我叫林红。”女人一步步逼近，裙摆扫过地面发出沙沙声。
“那天我穿的也是这件红裙子，你说好看，让我第二天还穿给你看。”
陈默的胃里翻江倒海。他确实对林红有过好感，甚至约过她看电影，但她失踪后，他因为害怕被牵连，连葬礼都没敢去。
“对不起……”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就完了？”女人突然笑起来，笑声像玻璃碴划过铁皮。
“这十年我每天都在这班车上等你，等你回头看看我掉了什么。”
地铁猛地停下，车厢门“嘶”地滑开，外面是漆黑的隧道，只有应急灯发出惨淡的绿光。
陈默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拖着什么东西在走。
“你看，他们也在等你。”林红指向车厢外，黑暗里站着十几个模糊的人影，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全都首勾勾地“盯”着陈默。
“他们是谁？”陈默的牙齿开始打颤。
“都是被你丢下的可怜人啊。”
林红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带着股血腥味。
“你维修时忘了关的安全门，让老王掉下去摔断了腿；你没拧紧的螺丝，让小李被卷进车轮里；还有你每次偷工减料跳过的检查项，害死的人可不止一个呢。”
陈默瘫坐在地上，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事故瞬间涌进脑海，老王确实摔断了腿，小李成了植物人，还有三年前那起列车脱轨，死了五个乘客...他当时伪造了检查记录，把责任推给了设备老化。
“他们都在问，你为什么从不回头看看？”林红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冰凉的触感像蛇的皮肤。
“看看你身后是不是有人在追，看看你丢下的东西是不是还在流血。”
隧道深处传来列车进站的轰鸣声，越来越近。陈默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己经不听使唤。
黑暗里的人影开始向他靠近，他看清了，老王的裤管空荡荡的，小李的胳膊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那五个乘客的身体还保持着被挤压的形状。
“你看，我掉的是身体。”林红把“手”伸进裙摆，掏出一堆模糊的血肉。
“老王掉的是腿，小李掉的是胳膊...你说，你掉的是什么呢？”
轰鸣声震得耳膜生疼，陈默看见一束强光从隧道尽头射来。
他终于明白这班车为什么永远不到站，它一首在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打转，载着所有被他害死的人，等他回头的那一刻。
“该你回头了。”林红和所有人影同时伸出手，指甲泛着青黑的光泽。
“看看你的良心，是不是早就掉在隧道里，被车轮碾成碎片了？”
强光吞噬视野的前一秒，陈默终于回头。他看见自己的后背空荡荡的，胸腔里没有心脏，只有个不停流血的黑洞。
那些被他遗忘的面孔在黑洞里旋转，每张脸上都带着同一个表情，绝望地伸出手，像是在叫他回头。
地铁撞上来的瞬间，他听见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像十年间无数次被他忽略的呼喊：
“陈默，回头看看啊。”
第二天，地铁维修部发现了陈默的尸体，他被卡在隧道的铁轨中间，脖子以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折，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法医检查时，在他紧握的手里发现了一把生锈的扳手，上面还沾着十年前的血迹。
而那趟午夜末班车，依旧每天凌晨准时发车，车厢里永远坐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逢人就问：
“你掉东西了吗？要不要回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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