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摸牌的手在发抖，指尖沾着的烟灰簌簌落在牌桌上，混进那些泛着油光的骨牌里。
牌友们的脸陷在棋牌室昏黄的灯光里，像三张泡发的黄纸。
“发什么愣？”
张老板用戴着金戒指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他面前的筹码堆得像座小坟。
“该你了。”
老李嘿嘿笑起来，露出半截发黑的牙：“老王今天手气背，怕是被昨天那局冲了运道。”
墙角的空调发出垂死的嗡鸣，风叶上积着层黑灰，吹出来的风带着股霉味。
老王盯着自己面前的牌，万字牌缺了张九万，筒子牌倒齐整，可他总觉得那些刻着圆圈的骨牌在动，像一只只瞪圆的眼睛。
“我……我糊了。”赵西突然把牌推倒，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七对，自摸。”
张老板骂了句娘，往赵西面前推筹码时，金戒指在绿绒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老王趁机摸起牌墙尾的那张牌，指尖刚触到牌面就猛地缩回手，那牌烫得像块烙铁。
“怎么了？”老李凑过来看，“摸到鬼了？”
老王咽了口唾沫，重新抓起那张牌。红中，牌面上的朱砂红得发暗，像凝固的血。
他记得这副牌里的红中早就被摸完了，刚才赵西推倒的牌里明明有一张，张老板和老李手里也各亮着一张。
“哪来的第西张红中？”老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张老板瞥了眼那张牌，不耐烦地挥手：“你老糊涂了？这牌我刚还摸过，赶紧打出来。”
赵西突然不笑了，他盯着老王手里的红中，喉结上下滚动：“打出来。”
老李也跟着点头，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老王，瞳孔里映着那点暗红。
老王觉得后颈发毛，棋牌室里的霉味突然变成了香火味，跟他去年在殡仪馆闻到的一模一样。
“我……我不打。”老王把红中按在牌堆里，“这牌不对劲。”
张老板拍了桌子，金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老王你玩不起是吧？一张红中而己，诈胡也得有个限度。”
“就是，”老李掏出烟盒，抖出三支烟，却独独不给老王，“昨天输了钱，今天就想耍赖？”
赵西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牌一张张扣在桌上，骨牌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棋牌室里格外清晰，像有人在敲棺材板。
老王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他突然想起昨天散场时，赵西说回家路上要去趟坟山。
“你昨天……”老王刚开口，就被赵西打断。
“打出来。”赵西的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红中，该打出来了。”
老王的手不听使唤，那张红中像长了吸盘，牢牢粘在他掌心。
他看着牌桌上的三个人，突然发现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扭曲着，张老板的影子长出了尾巴，老李的影子没有头，赵西的影子正慢慢渗进墙角的阴影里。
“你们……”老王想说什么，却看见赵西推倒的牌里，那张红中正在渗血，暗红的液体顺着牌缝往下滴，在绿绒桌面上积成小小的血珠。
“该你了。”
张老板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像女人的嗓子。他抬起头，老王看见他的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一片浑浊的白。
老李嘿嘿笑着，把嘴里的烟拿下来，烟蒂上没有火星，只有一截发黑的纸。他的手指开始变得透明，指甲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
赵西慢慢站起来，他的身体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像电视信号不良时的雪花屏。“昨天那局，你不该胡的。”
他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
“那是给阴人凑的局。”
老王想起昨天最后一局，自己清一色胡了张红中，当时牌桌上也多了张红中。
张老板和老李骂骂咧咧地付了钱，赵西却盯着那张红中，脸色惨白。
“我……我不知道……”老王的牙齿打着颤，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腿像灌了铅。
“现在知道也不晚。”张老板尖笑着，他的金戒指开始发烫，在桌面上烫出一个个黑印，“凑齐西张红中，就能开阴间的门。”
老李的手完全透明了，他抓起一张牌，骨牌穿过他的手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昨天你多摸了一张，现在得还回来。”
赵西走到老王面前，他的脸离老王只有几寸，老王闻到一股浓重的腐味。
“你看……”
赵西指着老王手里的红中。
“它在等你。”
老王低头看去，那张红中表面的朱砂越来越红，像活过来一样在牌面上流动。
他突然发现红中图案的褶皱处，隐约是一张人脸的轮廓，正对着他笑。
“不……”老王想把牌扔掉，可手指像被胶水粘住，怎么也松不开。
“打出来。”三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尖细、沙哑、模糊，像无数根针扎进老王的耳朵。
棋牌室的灯开始闪烁，忽明忽暗的光线里，牌桌上的骨牌一张张立起来，像一排排墓碑。
墙角的空调彻底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女人的哭声，细细的，像从牌缝里钻出来。
“它要进来了。”赵西的脸开始变得模糊，皮肤像融化的蜡，“你不打，我们就得替你留着位置。”
张老板的手变成了森森白骨，金戒指套在指骨上，他抓起一把筹码，筹码穿过他的手掌，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空洞的响声。
“昨天你赢的钱，都带着阴气呢。”
老李的头掉了下来，滚到老王脚边，眼睛还圆睁着，盯着老王手里的红中。
“快打啊……”
头在地上滚动着，嘴里不停念叨。
老王觉得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看着手里的红中，那张人脸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眼睛、鼻子、嘴巴，正对着他微笑。
哭声越来越近，他仿佛看到无数只手从牌桌下伸出来，抓着他的脚踝，冰冷刺骨。
“我打……我打……”老王终于松开手，红中落在牌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在牌落地的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灯不再闪烁，哭声停了，张老板、老李、赵西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
老王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牌桌上的骨牌整整齐齐地码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颤抖着站起来，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脚刚迈出一步，就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老李那颗掉在地上的头，正对着他笑。
“你看，”头的嘴巴动着，“西张红中齐了。”
老王猛地回头，看见牌桌上的西张红中并排摆着，每张牌上都映出一张脸——张老板、老李、赵西，还有他自己。
墙角的阴影里，慢慢走出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长发遮住了脸。她走到牌桌前，伸出苍白的手，轻轻拿起那张属于老王的红中。
“该你入座了。”女人的声音像冰冷的蛇，钻进老王的耳朵。
老王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自己的手开始变得透明，指尖渗出暗红的液体，滴在绿绒桌面上，像一朵朵正在绽放的血花。
第二天早上，棋牌室老板来开门，发现牌桌上摆着一副麻将，西张红中整整齐齐地排在中间，每张牌上都映着一张惊恐的脸。
角落里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红衣的女人，正对着空气微笑。
“三缺一，等你很久了。”
她拿起一张红中，轻轻放在空着的座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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