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声控灯第三次熄灭时，陈默听见自己影子在笑。
不是幻觉。那种干涩的、像砂纸蹭过生锈铁板的笑声，正从地砖上那个被他踩在脚下的轮廓里渗出来。
他猛地跺了跺脚，声控灯“啪”地亮起，影子安分地伏在地面，指节处的褶皱和他攥紧的拳头严丝合缝。
“听错了。”
他对着空气嘟囔，转身继续往1403走。租房软件上写着这栋老楼是“民国风貌建筑”，说白了就是没电梯的砖楼，墙皮剥落得像老人皲裂的皮肤。
要不是租金便宜到离谱，他死也不会租在十西楼——这数字在他老家可是大忌。
钥匙插进锁孔时，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陈默猛地回头，声控灯恰在此时熄灭，黑暗里只有楼梯转角的窗透进点月光，能看见个瘦长的影子贴在墙上，比他高出一个头。
“谁？”
他摸出手机按亮手电筒，光束扫过去，空荡荡的楼梯间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在晃动。
“别疑神疑鬼了。”他拧开房门，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出租屋是老格局，客厅窗户正对着对面楼的墙，采光差得要命，大白天都得开着灯。
他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综艺节目，试图用喧闹盖过心里的发毛。
屏幕光映在地板上，他的影子随着身体姿势变换。
看到搞笑处他笑出声，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地上的影子嘴角咧开的弧度比他大得多，像是要咧到耳根。
陈默的笑声卡在喉咙里。他慢慢收起笑容，影子的嘴角也跟着放平。他试着扯出个假笑，影子立刻还原出刚才那个夸张的狞笑。
“操！”
他抄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砸过去，杯子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影子却纹丝不动，反而缓缓抬起手，那只属于影子的手，正对着他比出一个“过来”的手势。
手机突然震动，是好友林薇发来的视频通话。陈默手抖着接起来，屏幕里林薇的脸占了大半，她新染的蓝头发在酒吧彩灯下泛着光。
“默哥，你咋回事啊？周末不出来就算了，消息也不回。”林薇举着酒杯凑近镜头。
“我跟你说，我新交的男朋友超帅，下次……”
“薇薇，你看我影子。”陈默打断她，把手机镜头对准地板。
林薇眯起眼：“看啥？不就是你影子吗，跟你一样怂样。”
“你没发现它不对劲？”
陈默猛地站起来，影子也跟着起身，可他明明记得自己穿的是拖鞋，影子的脚却像踩着双尖头皮鞋。
“它在学我，但又不一样！”
屏幕那头突然安静了。林薇的脸一点点白下去，声音发颤：“默哥，你……你背后是不是站了个人？”
陈默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客厅空无一人，只有电视里的笑声还在不知死活地响着。
他再转回来时，手机屏幕己经黑了，显示“网络异常”。
“喂？薇薇？”他对着黑屏喊，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正趴在手机屏幕上，舌尖顺着屏幕边缘舔舐，留下道湿漉漉的痕迹。
“别装了。”
影子开口了。那声音像是把陈默自己的嗓音泡在福尔马林里腌了三天，又混了点玻璃碴子。
“你早就发现了，对吧？”
陈默连滚带爬地退到墙角，抄起旁边的折叠椅：“你他妈是什么东西？”
影子从地板上慢慢站起来，像滩被拉伸的墨汁，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它穿着陈默昨天刚扔的那件旧风衣，手指间夹着支不存在的烟，连眼角那颗痣都和陈默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深得发黑。
“我是你啊。”影子歪歪头，嘴角扯开个诡异的弧度，“或者说，是被你藏起来的东西。”
“放屁！”陈默把椅子抡得呼呼作响，“我藏什么了？”
“藏你不敢承认的事啊。”影子朝他走了两步，每走一步，地板就渗出点黑色的粘液。
“比如你大学时把张磊推下楼梯，就因为他跟你抢奖学金；比如你前阵子开车撞到人，踩着油门跑了，连头都没回。”
陈默的脸瞬间惨白。这些事他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张磊那次被定性为意外，车祸更是被他处理得干干净净，怎么会……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当然知道。”影子笑起来，黑色的粘液从它嘴角滴落，“我每天都跟着你，你藏在心里烂掉的那些事，都长在我身上呢。”
这时，陈默的手机又亮了，是林薇发来的短信：“默哥快跑！你影子在你背后！”
他猛地回头，影子明明还在对面。等再转过来，影子己经贴到他面前，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尖，那双纯黑的眼睛里映出他惊恐的脸。
“跑？往哪跑？”影子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冰凉的触感像块冰。
“你以为换个地方就躲得掉？我可是你的影子啊。”
陈默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说过的话：影子是人的魂魄碎片，要是被影子缠上，就得用阳气镇住。
他瞅准旁边的台灯，一把扯掉电线甩过去。台灯砸在影子身上，发出“滋啦”的响声，影子像被烫到似的后退两步，身上冒出黑烟。
“有点意思。”影子抖了抖肩膀，黑烟散去，它身上的风衣变得更黑了，“但这点光可不够。”
它突然加速扑过来，陈默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却感觉手臂像是插进了冰水里，刺骨的寒意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他看见自己的手臂正在变黑，像被墨汁浸染，而影子的手臂正一点点变得，有了血肉的颜色。
“你在吸我的……”陈默想说“阳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视线开始模糊，只有影子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越来越清晰，眼里满是贪婪的笑意。
“别怕，很快就好……”
影子凑到他耳边，声音温柔得像情人低语。
“等我完全变成你，你就不用再藏着那些事了。到时候，换我来活，你来当影子。”
陈默想挣扎，却发现身体己经不听使唤。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影子，现在应该说是这个怪物，慢慢和自己重合，就像两张叠在一起的纸。
他能感觉到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在翻涌：张磊滚下楼梯时惊恐的脸，被撞者倒在血泊里的手，还有深夜里总缠着他的噩梦。
“这些都是你的债啊。”怪物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来，“现在，该你自己扛了。”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陈默看到窗外的天开始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
那个怪物站在光带里，低头看着自己变得和真人无异的手，满意地笑了。
而地板上，多了个新的影子。那影子蜷缩在角落，像个被吓坏的孩子，无论怪物怎么动，它都一动不动，只有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才会微微颤抖，发出细不可闻的啜泣声。
三天后，林薇终于联系上“陈默”。电话里的他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只是说话时总带着点奇怪的停顿，像在模仿什么。
“默哥，你没事吧？那天我看你的影子……”
“什么影子？”电话那头的声音笑了笑，背景音里似乎有砂纸摩擦的声响。
“我看你是喝多了……对了，今晚来我家吃饭吧，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林薇挂了电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映在手机屏幕上的影子，突然发现那影子的嘴角，正咧开一个不属于她的、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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