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的便利店总像被抽走了大半空气，林默数着货架上的关东煮签子，听见玻璃门发出“吱呀”一声呻吟。穿黑风衣的女人站在门口，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巴白得像泡了水的纸。
“要什么？”林默按亮收银台的灯，灯光在女人身后拖出细长的影子，像条没骨头的蛇。
女人没动，声音从帽檐底下钻出来，湿冷黏腻：“听说你最近手头紧。”
林默捏紧了手里的扫码枪。他确实欠着高利贷，催债的短信己经塞满了收件箱，最新一条说再还不上就卸他一条腿。
“关你什么事？”
“我可以帮你，但是我要……”
女人向前走了两步，风衣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股消毒水混着腐叶的味道。
“借你十年寿命，换你现在需要的钱。”
林默笑出声，指节敲着收银台：“大姐，编故事找错地方了，隔壁KTV缺陪酒的，你这嗓子去了指定红。”
女人缓缓抬起头。
林默看清她的脸时，后槽牙突然不受控制地打颤，那双眼睑像被水泡烂的纸，轻轻一碰就会掉渣，眼球浑浊得像蒙着层血膜，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腕上的表。
“你今年二十七，”女人的指甲在玻璃柜台上划出细碎的声响，“十年，换五十万，够你还债了。”
五十万正好是他欠的数目。林默的呼吸突然变粗，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滑：“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不止这些。”女人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红布包，放在柜台上时发出硬物碰撞的轻响。
“这里面是借寿契，按个手印，钱明天会到你卡上。十年后，我来收。”
红布包里露出半截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无数只扭曲的眼睛。
林默的手指悬在半空，高利贷的催债电话突然在裤兜里震动，屏幕上跳动的“王哥”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怎么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女人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的牙齿泛着青黑：“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林默咬咬牙，抓起柜台上的印泥按了手印。黄纸接触皮肤的瞬间，像被烫了一下，他低头看见指印渗进纸里，慢慢变成暗红色，像滴在雪地里的血。
第二天一早，银行短信提示到账五十万。林默盯着那串数字发了半小时呆，首到催债的电话再次打来，他才猛地惊醒，转钱、删记录，一气呵成。
日子突然变得松快。他辞了便利店的夜班，租了套带阳台的公寓，甚至敢去以前只敢路过的西餐厅。
只是有件事很奇怪，他开始失眠，每天凌晨十二点准时醒，醒了就盯着天花板，听着墙里传来细碎的刮擦声，像有人在用指甲慢慢抠水泥。
“你最近脸色怎么这么差？”朋友赵磊在火锅店里戳了戳他的胳膊，“跟被抽了血似的。”
林默夹起的毛肚掉回锅里：“有吗？可能没睡好。”
“何止没睡好……”
赵磊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你看你手腕，那表走得比正常的快一倍。”
林默猛地撸起袖子，电子表的数字果然在飞速跳动，秒针转得像风扇叶片，日期栏己经跳到了三个月后。
他心脏一缩，想起那个女人的话——十年后收。
“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赵磊的声音发颤，“我表叔以前就是搞借寿的，说那根本不是借，是抢，用你的命填别人的窟窿。”
林默没说话，结账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签单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极了借寿契上的符号。
回到公寓时，门口放着个快递盒，没有寄件人信息。他拆开，里面是个老式座钟，黄铜钟摆上刻着一行小字：
三更借寿，阳寿易主。
座钟突然“铛”地响了一声，指针指向午夜十二点。林默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像有人穿着湿拖鞋在走路。
“钱花得还顺手吗？”
女人的声音从阳台飘过来。林默转身时，看见她正坐在晾衣绳上，风衣下摆垂到地面，滴着黑水。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默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不干什么，”女人从衣兜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泡着团模糊的东西，像块泡发的肝，“只是提醒你，借寿不是赊账，得付利息。”
玻璃瓶在灯光下泛着绿光，林默突然看清里面的东西，是团蜷缩的肉，上面长着两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是……”
“你的生机。”女人把玩着玻璃瓶，指甲刮过瓶壁发出刺耳的声响。
“每过一天，它就长大一点，等它长得跟你一样大，你就该跟我走了。”
座钟又响了一声，林默突然觉得头晕，扶着墙才站稳。
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白了大半，眼角爬满皱纹，手腕上的表己经跳到了一年后。
“你骗我！”他嘶吼着扑过去，却扑了个空，女人像烟一样散开，又在门口重新凝聚。
“我没骗你，”女人的声音变得尖利，像指甲划过玻璃，“是你自己愿意的。当初按手印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后果？”
座钟的钟摆突然停了，客厅的灯开始闪烁，墙壁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墙角汇成小溪。林默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有人在咬他的骨头。
“救我……我把钱还给你……”他跪倒在地，额头磕着地板，血顺着下巴滴在地上，瞬间被墙壁渗出的液体吞噬。
女人蹲下来，帽檐蹭着他的脸：“晚了。借寿契一旦生效，只能续，不能断。你想活命，就得再找个人借寿给我。”
林默猛地抬头，看见女人手里多了张黄纸，和他当初按的那张一模一样。
“找个生辰八字跟你合的，让他按手印，你的期限就能往后延。”女人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冰凉刺骨。
“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还没还清的债，你想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墙壁渗出的液体越来越多，己经漫到了脚踝，黏腻温热，像刚抽出来的血。林默看着镜中自己苍老的脸，突然抓起了那张黄纸。
三天后，林默在便利店碰到了赵磊。他朋友正愁眉苦脸地算着账单，说母亲得了尿毒症，换肾需要一大笔钱。
“我有办法。”林默把黄纸递过去，脸上堆着僵硬的笑，“借你十年寿命，换五十万，够你妈做手术了。”
赵磊的眼睛亮了，又很快黯淡下去：“这……靠谱吗？”
“当然靠谱，”林默按住他的手，把印泥往他指头上按，“我试过，真的能拿到钱。”
赵磊犹豫着，指尖刚要碰到黄纸，突然看见林默手腕上的表，日期己经跳到了五年后，表壳上爬满了暗红色的纹路，像血管。
“你的表……”
林默突然按住他的头，把他的手指往黄纸上按：“别管表了！想想你妈！你想看着她死吗？”
赵磊挣扎着，黄纸却像有吸力，他的指印刚按上去就渗了进去，变成和林默一样的暗红色。
这时，玻璃门“吱呀”一声开了，穿黑风衣的女人站在门口，帽檐下的嘴角咧得很大。
“又多了个新朋友。”女人笑着说，手里的玻璃瓶里，那团肉又长大了些，己经能看出胳膊腿的形状。
赵磊突然明白了什么，指着林默的手开始发抖：“你……你骗我……”
林默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日期倒退了一年，他脸上的皱纹淡了些，头发也黑了不少。
这时，他手机响了，是银行的短信，五十万到账了。
“这钱你拿着。”林默把卡塞给赵磊，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记得找下一个人，不然……”
他没说下去，但赵磊己经看见了女人手里的玻璃瓶。那团肉动了动，张开嘴，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三个月后，林默在新闻上看到赵磊的消息，他从医院顶楼跳了下来，手里攥着张黄纸，上面的指印己经变成了黑色。
报道里说，他母亲手术很成功，但醒来后总说看见个穿黑风衣的女人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个玻璃瓶。
林默关掉新闻，看着窗外。他的表己经回到了正常速度，脸上的皱纹完全消失了，只是每天凌晨十二点还是会准时醒，醒了就盯着天花板，听墙里的刮擦声。
今天，那声音比平时更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抠他的房门。林默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穿黑风衣的女人站在楼道里，手里的玻璃瓶比以前大了一倍，里面的肉己经长成了他的模样，正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嘴角咧开，露出青黑的牙齿。
“你的期限，快到了。”女人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带着潮湿的腐味。
“记得找下一个人，不然，我就只能亲自来收了。”
林默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座钟。黄铜钟摆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上面刻着的小字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三更借寿，阳寿易主，一借十年，生生不息。
他突然想起赵磊临死前的眼神，那不是恐惧，是解脱。
这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便利店的玻璃门前，穿黑风衣的女人正对着镜头笑，她身后，站着个和林默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慢慢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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